对于他衣衫之内到底藏了什么东西,铁山无没有说,也没有问。
管阔不知道这个铁山无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所以他一直都既想说说话,打消一下自己寂寥的心理,又抱有着极大的警惕。
在他看来,铁山无这个人,充满了谜,完全看不真切,对方告诉自己他叫铁山无,还说了为什么会进来,还有早就没有了父母,看起来,那家伙似乎老老实实,也毫无保留地把一切都说了出来,然而,管阔仔细去想,却发觉铁山无说了等于没说,对于那些事情,对方一般都只用一句话来概括,到最后,莫说关于那些过往本身,就是那个人,都看不透。
管阔知道,对铁山无的警惕之心是一定要保留的,铁山无看起来很好看,宛如一位翩翩美公子,但是管阔在他的身上却察觉到了非常恐怖的气息,那似乎就是一个披着好看外表的恶魔。
接下来的几天,管阔和铁山无的话并不多,押送队伍早就过了长安界,不知道到了哪里地界。
在从前的那些时日里,管阔从来没有出去过长安,现今想来,确实有点井底之蛙。
沿途,没有丝毫的人烟,在这个地广人稀,只有城池方能够聚集大量人的世界里,这样的情况并不能算是多么不可思议。
随着出城的时间越来越长,管阔的心也越来越空落落的,他常常无声地盯着前方,在不知不觉中,不知道为什么,前方的队伍,似乎比起刚出城的时候热闹了许多。
他听到那些囚犯之间都在互相说话,而押送的士兵,带有着敌意与警惕心理,冷冷地关注着任何人。
管阔皱了皱眉头,他发现,那些人之间的谈话有一搭没一搭的,很是无厘头,对于他来说,似乎感觉并没有什么意思。
他潜意识里,觉得队伍里的氛围似乎有些古怪。
他看了看铁山无,看到对方靠在木栏上,随着囚车的颠簸,晃动着脑袋,看起来懒洋洋的。
他完全不知道铁山无到底是怎样做到的,只要他一看对方,哪怕铁山无背对着他,也会马上朝着他阳光潇洒地一笑,他却总是觉得那种微笑很诡谲。
这一次,也一样,铁山无明明本来看着别处,却马上就坐直了身体,对着管阔,笑道:“怎么,又想我了?”
“没什么。”管阔摇了摇头,却是欲言又止。
铁山无朝着前面那些在闲聊的囚犯努了努嘴,道:“无聊的话,听听吧,不过听过了,不要放在心里,忘了它。”
他的话语非常奇怪,管阔有些不寒而栗,却并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觉得铁山无的话奇怪。
他开始调整呼吸,听听那些人在说什么具体的话,铁山无的表情以及所有的一切一切,似乎都隐藏着某种很隐秘的信息。
“看这天,今夜不会下雨吧?”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汉子朝着后面囚车内的一名中年男子道。
那名络腮胡子的汉子很壮实,管阔听他们说,大狱里都叫他“虎胡”,这两个字连着念起来似乎有些可笑,但是,隐藏在其中的,却是无尽恐怖,据说,虎胡因为一件小事,就杀了另一条街一家人的全家,而且手段残忍,后来不知道是有谁保他,为他留一条生路,还是哪位大人考虑到一些原因,觉得这样的猛人就那样斩了太可惜了,还不如放到边关充军,为大唐杀敌。于是,虎胡就这样被押解到了这里。
在这里,潜意识里的忌惮,虎胡只在铁山无之下,是管阔第二警惕的人,所以,听着虎胡的话,管阔总是觉得心头有些凉意,尽管这一句话听起来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中年男人看起来很精瘦,就这么远远一望,似乎是一只没肉的猴子,软弱无力,不过狱中知道他的人,都不敢轻视他,因为他曾经是一名江洋大盗,擅长飞檐走壁,杀人越货,无所不干,最后在长安界内,费了很大的人力才将他擒拿,是一个恐怖至极的男人。
大家都叫他“过猴”,因为只要他一过去的,便倒下一地尸体,还有被一抢而空的财货。
过猴看了看虎胡,眯起眼睛,朝着天上看了看,道:“不会有雨。”
虎胡哈哈一笑:“那样很好,那样很好。”
他们的谈话很短暂,而且毫无意义,但是管阔却似乎从中嗅出了非常不寻常的味道。
他看到,铁山无别有深意地看着自己,似乎在询问自己是不是听懂了。
他当然没有听懂,于是有些郁闷地仰天躺下。
四面的风很慢很慢,比起押送队伍前进的速度还要慢,到处都是荒草,随着风,像是波浪一般涌起,又落下。
野花并不多,只能依稀看到星星点点,但是点缀在四处,却反而增添了那么一种非常轻微的柔弱美感。
空中管阔叫不出名儿的鸟横空而过,把白云遮了一个移动的点,沐浴在金色的太阳光辉里,充满了自由。
春风望野阔,秋痕入梦遥。
管阔望着这一切,想要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不要想太多。
但是,就在这个时候,铁山无忽然大叫了起来:“大人,我要解手,大人,麻烦了。”
管阔的身体猛然颤了一下,毕竟铁山无的动作太过突然,他用眼角的余光看了看那个家伙,皱了皱眉头,不禁心想:你不是不久前才撒了一泡尿?
铁山无囚车不远处的士兵果然也还记得不久前的那一泡尿,不禁皱了皱眉头,呵斥道:“解什么手!不是不久前才解手过吗?”
“大人,这……这没有办法啊,它就是要出来了,我能怎么办?”铁山无的白牙又随着微笑露了出来,看起来非常可亲,可是管阔却觉得他非常可怖。
“我也要解手!”前方不知道什么地方,又有人吆喝了一声,显然是听到了这里的动静,“憋不住了。”
几乎像是说好了一般,一连几辆囚车之内,都纷纷传出了要求解手的声音,一时间此起彼伏,听得人耳朵嗡嗡嗡的。
统领策着马,听着他们的吆喝,越来越不耐烦,爆吼一声道:“吵什么吵!?”
“一个一个来,”他处在队伍中间,遥遥地指了指最后头的铁山无,道,“你先。”
在铁山无身侧的那名士兵面色阴沉地打开了囚车,对着不远处的另一位招了招手,佩刀晃动,默默警告着谁也别想耍花招。
铁山无完全没有什么要耍花招的意思,他看起来就像真的憋不住了一般,作势捂着下面,在被两名士兵紧紧跟着之下,毫无美男子气息地朝着荒野里小跑步而去。
囚犯们似乎对于这种事情很兴奋,管阔其实经历了这么多日,也渐渐看明白了,北行之路上,空旷寂寥,他们或许并不是真的要解手,也不一定是为了帮助铁山无顺利解手,他们只不过是因为一种无趣,一种对未来的失望,想要哄闹一下,寻找一些完全没有意思的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