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虞从外面回到湛家的时候,先去松鹤院那边给老夫人请安。
老夫人笑着拉着舒虞的手,“那臭小子又不告而别,咱们不理会他,明儿我就让人去他的库房里拿点银子出来,给你打首饰。”
舒虞知道老夫人这是故作轻松,让她不要紧张。
“那敢情是好,那孙媳妇儿也要借花献佛,看看景深的库房里有什么宝贝,献给祖母做新年礼物。”
老夫人戳了戳舒虞的脑袋,“看来景深得快点儿回来了,别等回头,他的小金库都被你掏空了。”
两人都十分默契,只字不提湛暝渊此行会遇到何等困难和艰险。
舒虞陪着老夫人用了晚膳以后,刚从老夫人的房中走出来,就见到回廊那头一个小小的人影。
原来是崔玲珑。
也不知道玲珑在这里站了多久,舒虞走过去的时候,见到玲珑的发丝都被霜露打湿了。
“这么晚了,天又这么冷,你怎么出来了?”
崔玲珑眼眸黝黑,看着舒虞,问道:“舅舅去了哪里?”
舒虞不知道崔玲珑怎么会问湛暝渊的行踪,按理来说,他们甥舅俩并不经常见面,湛暝渊对崔玲珑也并不怎么留意。
她只是一刹那的恍神,然后笑道:“你舅舅有公务要处理,暂时出门几日,不久以后就会回来。怎么,你问你舅舅的行踪做什么?”
崔玲珑低着头,说道:“前几日,你和舅舅所说的话,我听到了几句。”
舒虞一惊,装作不动声色的说道:“你既然有功课不会,怎么白日里不早说?走,先回房里,我再指点你。”
侍女们提着灯在前面引路。
夜露深重,院中的石灯、侍女们手中的灯笼,都散发出氤氲清冷的光。
一想到湛暝渊不在府中,此时已经离开了金陵城,舒虞便觉得,这偌大的金陵城,再没有让她留恋的缩在。
待回了听泉院,进了屋子,屋里面烧着地热,两人解下斗篷,屏兰端来热茶。
舒虞吩咐道:“时候不早了,你们都下去歇息吧,留虹锦在旁边伺候就行。”
屏兰点头应是,带着丫鬟们退了下去。
待屋里只剩下她们三人的时候,舒虞问道:“你刚刚所说的是什么意思?”
崔玲珑看着舒虞,目光不躲不避,“那天,阿琰带着我来到听泉院,我在屋外听到了你和舅舅的对话。”
舒虞道:“你既然知道我和你舅舅在屋内谈话,那你为什么不立即离开?你究竟听到了什么?”
“我听到,舅舅在查八个月以前,靖国公府被灭门一事。”
舒虞静静的盯着崔玲珑看,试图从这小女娃脸上瞧出她的真实想法,然而这才不到七岁的女娃,情绪却隐藏得十分厉害。
“那又如何?”
崔玲珑说道:“或许,我可以提供一条线索。”
“你是什么人?能提供什么线索?”舒虞下意识的开口。
随即意识到,自己不能被这小姑娘牵着鼻子走,谁知道她究竟是什么人,目的又是什么。
“你们也曾调查过我的身份,不是吗?”
崔玲珑像说着最平常的话,语气不见丝毫起伏波动。
“我的家人们,也都是被燕璟所害,你们想除去燕璟,便也是我的恩人。”
舒虞盯着崔玲珑,她表现得丝毫不像是一个女童,所展现出来的,也是有别于同龄人的早熟和聪慧。
“你不是崔家的女儿,你究竟是什么身份?”
崔玲珑面无表情,说道:“我是崔大人同袍的女儿,当初,靖国公府被满门抄斩以后,我的父亲,作为靖国公的学生,上书为靖国公伸冤。折子未递到御前,就被燕璟拦了下来。燕璟以我父亲是同党之罪,将我父亲下狱。”
她平静的说着,仿佛说着一件与自己没有关系的事情,唯有眼眶微红,声音有些颤抖。
“我父亲在狱中不堪受苦,撞墙自尽,我娘得知这个消息以后,悲痛之下去世了。乳母带着我投奔了崔叔叔,崔叔叔派人将我们送到了朐山县。”
“也就一个半月以前,风头过去了,崔叔叔才将我接回来,只是对旁人宣称,我是他的庶女。”
舒虞问道:“既然如此,你的父亲是谁?”
阿爹的学生?舒虞记得,倒有几个,也时常来沈家做客,却不知道玲珑是谁家的女儿。
“我的父亲,姓柳,单名一个宣字。”
柳宣?
阿爹是有这个学生,舒虞只见过两面。不是阿爹待这个柳宣不够亲厚,而是,柳宣年长舒虞许多,舒虞与柳宣没有什么话题可聊。
印象中,那是个敦厚沉默的人。柳宣也是清河人,若是和崔成瀚熟识,倒也说得过去。
不过舒虞总觉得事情太过凑巧。
“我记得,柳大人一共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你的兄长们呢?”
这下反而轮到崔玲珑困惑了,舒虞不是一直生长在青州吗?怎么会知道柳家的事情?
崔玲珑先是将唇抿成一条直线,久久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终于开口说道:“燕璟生怕柳家留下活口,日后回向他寻仇,将哥哥们都处死了。只有我,当时,我被乳母藏在水缸之中,这才逃过一劫。”
她攥紧了拳,指甲深深陷进掌心,舒虞握着她的手。
在这一瞬间,她仿佛想到了刚刚重生的自己。
也是这样,饱含痛苦和仇恨。
过了许久,舒虞才问道:“你刚刚所说,想要提供的线索是什么?”
“燕璟与匈奴人有来往。”
舒虞瞠大双目,“你说什么?”
她呼吸一滞。
燕璟是大周的皇子,燕璟为了登上储君之位,陷害大臣,除去同父异母的兄弟,枉顾无数无辜的生命,这已经令舒虞感到齿寒了,若是,燕璟勾连外族人……
这实在是让舒虞难以相信。
燕璟真的为了利益,会置大周生死存亡于不顾吗?
她平复了一下心情,开口问道:“你这消息属实吗?你知不知道,污蔑东宫太子,可是死罪。”
“正是因为消息属实,正是因为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我才敢告诉舅母,我才不敢告诉别的人。”
这太荒谬了!
舒虞起身,踱了两三步。
当年阿爹被陷害,其中有一条罪名,就是勾结匈奴人,意图叛国。
她一直相信,阿爹不是这样的人。
可是,倘若意图叛国的人,是燕璟呢?
是燕璟勾结匈奴人,伪造阿爹和匈奴人往来的信函,将一切脏水泼在靖国公府的帅旗上。
而匈奴人,又对阿爹恨之入骨,自然想要除去阿爹。
舒虞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