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幸去的店坐落在朝阳大望路的CBD后面。开车经过时,周莽听见池幸在身边说:“周莽你看这栋楼,我以前常来。”
那是一间平平无奇的酒店。城市华灯初上,那酒店各个房间也亮着暖灯。“里面很多剧组,导演都在这儿选角,没背景没依靠的小演员,只能常来这儿看通告找机会。”
周莽本来不想应,又觉得如果不说话,显得太生硬。
“你不是签了峰川么?”
“一开始还没签呢。”池幸语气里有些怀念,“一个单人间,密密麻麻坐满了人,演员和经纪人一个接一个地跟选角导演聊。一天能收几百份简历。我和曾谧云一人拿几十份简历,挨个房间递。漂亮女孩和男孩真太多了。”
周莽心想,曾谧云又是谁?
“不止酒店内外,走廊上也都是人。逃生梯上随时随地有人在练戏,好热闹的。”池幸笑着,“后来我跟林述川闹翻,他不给我安排新经纪人的时候,我有时候也会自己来这儿投简历。”
池幸有那么一段时间,过得确实很不好。周莽没再应声。
他沉默地开车,七拐八拐,停在一个小区后门。
池幸要去的店子是她熟悉的设计师自有品牌。设计师笛子是池幸、曾谧云的师妹,池幸当了她毕业设计的模特,惊艳四座。三人一直是非常好的朋友。
笛子早早在门外等着,看见池幸,立刻小跑过来。她亲热极了,先给池幸一个拥抱,两人挽着手小声说大声笑,往店里走去。
周莽跟在池幸身后,踩在她影子上,亦步亦趋。
他当然知道池幸是故意的。坏女人,她过去不是,但现在显然是了。她故意告诉周莽原秋时的存在,故意用甜蜜幸福的眼神口吻来演绎一场约会的前兆。
她演技那么好,周莽起初分辨不出这人什么时候认真,什么时候是逗弄自己。
他现在有些懂了。池幸笑得漂亮甜美的时候,一般都打坏心眼;她真正愠怒时,眼睛不回避不掩饰。
池幸“父母双亡”的家庭背景他一开始是听何年何月说的。他不理解,自己慢慢地在网上搜索。
相关的信息很少很少,少到连周莽也觉得不自然,就像是有人刻意压下来了似的。他猜测,是池幸或者峰川传媒不乐意公开这些私人信息。
留下痕迹的是一个陈旧视频。
大约十年前,池幸在电影见面会上提过自己的家庭。节目里主持人原本问的不是她,而是颜砚。俩人在武侠电影《青君》里,一个饰演淑女,一个饰演妖女,都与大侠主角有一段纠葛。大概是因为电影中池幸更为抢眼,几乎成为影迷必谈的话题,颜砚被问到家庭情况的时候,扭头把问题丢给了池幸。
池幸明显一愣,她那时候还不懂得精妙的伪饰,无论是表情还是肢体,都明显抗拒。
她也没有细说,一句话带过:“都不在了,我上大学之后没回过老家,放假大多在学校里,或者回姨妈家住。”
主持人还要再问,身边人递上一张纸。他立刻换了目标,开始转向男主角。
低质量的画面里,周莽看到池幸坐在沙发上,维持着笑容。但她的心思显然已经不在这个采访上了。
这段画面后来也被人提起过。人们批评的是主持人故意戳池幸痛处。
周莽知道她为什么心不在焉。她撒了谎。池荣并没离世。
这种谎言实在太容易戳穿了。池幸越来越红,被更多的人熟知,包括那个潮湿、贫瘠的小县城。又有谣言四处流窜,很多都不堪入耳。但这些谣言最多只在口头流传,网络上很少见。
周莽反复思考,确认一定是有什么人在处理池幸的背景。
在这样的事情上,他是帮不了池幸的。
所有人都能看出,对池幸来说,原秋时是绝佳的选择。她不应该犹豫踟蹰。
就连周莽也这样认为。
但理智如此劝说,不代表感情上他甘心。一路沉默,他露骨地表达不满。而和往常一样,他越是流露不满,池幸就越是兴致盎然。
她在试探周莽,通过这种轻巧的、不致命的痛楚。
“周莽?”池幸在试衣间里喊。
独立的试衣间很宽敞,笛子拿来了几件适合参加宴会的裙子,低调不张扬,又能衬托池幸的发色肤色。
周莽以为自己听错。试衣间布帘拉开一角,池幸从里面探头出来:“来帮我个忙。”
周莽:“……”
池幸看他:“屁股长胶水,黏凳子上了?叫你呢。”
周莽:“我去找笛子。”
池幸:“她有大客,正接待着,你别去添乱。”
周莽只得起身往试衣间里走。不知这里用的什么香氛,被室内暖气烘得轻盈,连带他脚步踩不实在。
哗啦扯开布帘,他悬着的心落回原处:池幸已经选好了衣裳,只是背上一根衣带打的蝴蝶结系不上。
礼服是一件长及小腿的裙子,低沉的宝蓝色,大露背,勒出池幸丰满臀型与细腰。她三十出头,最好的年纪,不靠玻尿酸维持脸上弹性,眼睛明亮有神。把卷曲长发拨到胸前,她让周莽帮忙系好那根不听话的衣带。
雪白背脊没一丝瑕疵,光裸像……像周莽梦里的水妖。
他匆匆忙忙系衣带,宝蓝色绸带该松该紧,他拿不定主意,越过池幸头顶,在镜里看她。
池幸也正瞅着他,微微一笑:“好看吗?”
周莽:“系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