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零零星星已经开始结冰的河边,嫫母对着皓月久久凝望。
身后一名面生的老妪佝偻着身子,拄了一根奇形怪状的拐杖,嘶哑着嗓音道:“说好的不争,你还是在意了。”
嫫母叹气:“鬼方很快就不是你我熟悉的部族了,我怎能不在意。”
老妪粗粝的手掌摩挲着拐杖:“在你出生那一刻起,就注定了鬼方会有这一天,又何必耿耿于怀?”
“出生的那一刻?”嫫母收回目光,已经不算细嫩的手掌握上拐杖:
“阿嬷,我如何忍心看着亲生的孩子来毁灭这一切?如果当年,我没有活下来,是不是就不用承受未来的苦难?”
老妪哑着嗓子的笑声,刺耳并寒凉:“嫫母,人界一统乃大势所趋,你的挣扎和不甘,以及深藏内心的叛逆,都是一个笑话。”
嫫母面容逐渐变得狰狞,低低吼叫:“大统与否跟我有何干系,跟我的孩子有何干系?我只要鬼方氏好好的,贫穷也好,必须存在。”
“你的孩子?”老妪言辞犀利:“他们身体里流着的永远都是轩辕氏的鲜血,那是杀戮和征服的血脉,成全野心就要流血,就要死人,死很多很多人。”
嫫母无言以对,这些道理她比谁都懂,从十五岁嫁与轩辕氏为妃就明白了。
至今追忆,在刚成婚的那三年里,她还是一个没有任何忧虑的天真少女,虽说族里举行过了成亲仪式,公布她成为轩辕大首领的第四位王妃了,但自始至终,轩辕长什么样她是从未见过的。
直到那一年的冬季,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被扛进大屋拥入一方滚烫的怀抱,之后又经历了痛彻心扉的一番声嘶力竭时,她方才有了嫁做人妇的认知。
痛并惧怕着。
一点都不美好,甚至击碎了情窦初开的美妙梦想。
那个壮硕威严,护身神兽寸步不离的男人,就是她的天定之人。
嫫母想,也许自己从未真正爱上过轩辕。
这般怀疑,是在所谓宠幸之后,轩辕大首领又是一年之久没有踏足鬼方,而她发觉自己已然记不清他相貌如何,并暗自庆幸时猜测的。
有夫若此,并非幸事。
尽管后来嫫母的祝祷落空,她接连生下了苍林和詹人,但心里的冷长久没有消融。
忘不了,也是相同月夜下,另一道身影。
那人温文尔雅,眼里总有化不开的忧郁,像一潭秋泓让人甘愿沉溺不计生死。
可他竟是仇家……
而这一切不可说,不能说,只能永藏心底。
“阿嬷,回去吧。”嫫母内心渐渐冷静下来,一如每一次到这河边来,想到那个人她总能奇异地得到安宁。
老妪浑浊的双眼努力上扬,在高挑的嫫母身上搜寻着什么。
嫫母转身往回走,淡淡道:“苍林去有熊族一事,既然不能更改,那便听天由命吧。我乏了。”
老妪一直盯着嫫母的背影,直到她再也看不见,弯曲的腰背逐渐挺直,完全没有了适才的老态龙钟。
“嫫母,你的善良终有回报。”
低声浅语中,流光炸散,老妪原地消失。
……
瑶姬在月下苦思推敲,半晌也没憋出几个词来,想到最后索性放弃了去做说书人的崇高理想,搓着满胳臂的鸡皮疙瘩跑回了石屋。
冷,就一个字。
嫫母回来时,瑶姬已酣然入睡。
站在床榻旁,看着瑶姬清丽绝伦的面庞,嫫母沉沉叹了口气,然后退了出去。
纵然顾虑重重诸多不放心,但终究到了老母鸡张开翅膀的这一日,未来如何已不是自己所能掌控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