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昼眠垂眸：“我不知道。”

开心似乎是感情的一种。李昼眠曾听到过别人私下的谈话，他们都说他是没有感情的。

对方安静了一会儿，突然说道：“现在天还亮着，等到天彻底黑了，你就试着翻墙出来，趁夜黑风高，远走天涯——遇见的事情多了，你就懂了。”

李昼眠眨了眨眼，忽然有一种强烈的想要出去看看的冲动。于是他说：“好。”

对方又道：“现在先不要动，别被人发现。你出来以后，外面是一条小巷，你往西——也就是日落的方向，一直走一直走，到了巷子口，就能遇到一家卖元宵的食肆，他家的元宵做的极好。元宵就是那种白白的团子，不知道你见过没有，你先吃一碗……到时候烟花也该燃起来了，你往烟花的方向去，走到哪里，觉得喜欢，便留在那里。”

李昼眠说道：“那你呢？”

墙外人叹道：“我另外有事要做。不必在意我，自己看到的世界才最真实，你出来后可以自己去看一看。”

“你要走了？”李昼眠意识到这一点，紧紧靠在墙上，急忙问道，“你叫做什么名字？”

对方没有回答，似乎笑了一下：“偶然路过罢了。相逢不必相识，有缘自会相知。”

对方的脚步声很快便远去了。

李昼眠愣愣地站了一会儿，等回过神，天『色』已经黑了。他略一犹豫，还是翻出了墙外。

其实这一道小小宫墙从来都困不住他。虽然他现在身体极弱，还不能控制自己的灵力，但他毕竟是天生的化神期，世间有什么能困住他呢？

他只是从没想过要出去。

墙外面果真是一条小巷。李昼眠伸出手，夜晚的凉风从他指尖穿过，很温柔。李昼眠忽然安心了一点。

李昼眠顺着小巷走去。小巷很长，又人迹罕至，所以也很安静。他一直走一直走，终于听到了一丝声音，小巷也到了尽头。

李昼眠站在巷子口，觉得呼吸微滞。

他听到了人声鼎沸。

他见到了无数人来来往往。

他见到了悬挂着的无数彩灯，把这座皇都映照成了一座不夜之城。

一切都是陌生的，他从没见过这么多人，没听过这么多声音。李昼眠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最后他的目光落在巷口旁边，那里果真有一家食肆，白『色』的团子在沸水中沉浮，便是元宵了。

李昼眠最后还是慢慢地挪了过去。

“这位小哥，来一碗元宵？”卖元宵的老板面相很和善，热心的笑着招呼起来。李昼眠犹豫了一瞬，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

这是第一次有人对他笑。

很快端上来了一碗白『色』团子，李昼眠悄悄看了看别的食客，学着他们的样子拿起小勺，舀起一个，轻轻咬了一口，一种奇特的味道在唇齿间散开。

“甜吗？”老板笑问道。

李昼眠点点头，心想原来这就是甜。

“三文钱一碗。”老板继续笑眯眯。

李昼眠：“……”

老板大笑：“逗你的，有位少侠替你付过帐了——他说会有一个人从巷子里出来，让我关照你。我还说呢，这么偏的巷子怎么会有人来，结果你还真来了。这是他留给你的东西。”

他递给李昼眠一个纸包，纸是油纸，不知道从哪里顺手扯下来的。纸里包着一把碎银。

李昼眠接过纸包，有点无措。

老板继续笑道：“看你年纪不大，板着脸做什么，开心一点。”

开心？

李昼眠学着老板的样子，扬起唇角。

老板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才对嘛。”

老板说完便继续去煮元宵。李昼眠认真地把一碗团子都吃完，吃到最后一个的时候，人群忽然『骚』动起来。

“放烟花了！”

李昼眠抬起头，天上绽放出一朵炫丽的图案，点亮了整个夜空。

“是河边在放烟花！”

人『潮』往河边涌动，李昼眠随着人流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每个人都在笑。

李昼眠有时候会被招揽客人的摊主拉住，有时候会误入猜字谜的人群。他买了一串糖葫芦，送给了一个孩子，对方抱着他的大腿喊谢谢哥哥。

真好。

这个世界原来不止有宫墙内的一方小小天空，不止有对他又敬又怕的宫人。原来这个世界还有很多可爱的人、美好的事。

李昼眠走着，越走越轻快，最终停下来的时候，他才忽然意识到自己一直是笑着的。

李昼眠伸手碰了碰唇角，心想，这就是开心啊。

那个人说“一看到就觉得开心，便是喜欢”。

那他喜欢这个人间。

烟花飞上天空，一朵一朵绽开。远处有戏班搭台唱戏，咿咿呀呀的声音在风里缠绵。李昼眠走到河边坐下，看见莲花形状的河灯，顺着水漂流，好像一片星河。

天地广阔。

……

宫里终于发现李昼眠不在了，是上元节过后第三天早上。

皇帝大怒，全城排查，终于找到了李昼眠，那时他正在向戏班的乐师学弹箜篌。

没人敢强迫他，来接他的人跪了一地，求他回宫。

李昼眠停下拨弦的手，最后叹了一口气，说走吧，我不让你们为难。

李昼眠回了宫里，老皇帝来看他。

李昼眠第一次向皇帝提出请求，要离开这座宫城。

老皇帝同意了，说等你身体好一些，就可以回燕王封地去。

李昼眠离开后，皇帝的心腹问道，李昼眠是补天玉所化，不知善恶、不懂是非，一旦离宫，万一为祸天下怎么办？

老皇帝只说：我觉得他不会。

再后来，李昼眠身体好了很多，不会再日日昏『迷』。他离开了皇宫，去了很多地方。

他喜欢笑，喜欢四处游历，喜欢到市井人烟处。他看什么都新奇，对生活有一种特别的热忱。这种热忱一直持续到很久以后，甚至能让他甘心为天下赴死。

李昼眠很少再踏足宫城，却每年都回到皇都看灯。他每次都要吃巷子口的元宵，直到老板老去，食肆关门。

...... ...... ......

“我后来也寻找过那个墙外和我说话的人，”李昼眠有些感慨，“可惜，或许是真的没有缘分，我至今都不知道他的名字。”

林寻舟“唔”了一声。

李昼眠继续道：“他给我留了碎银，还是用油纸包着的，根本无从寻找。要是留个荷包，绣个名字啊什么的，兴许还会有点线索……”

林寻舟脸『色』有些奇怪。

李昼眠以为他误会了，连忙道：“我想找他只是感激，绝没有别的心思……”

林寻舟打断他：“你要求真多。”

李昼眠：“……啊？”

林寻舟幽幽道：“给你留银子都不错了，还要荷包——连油纸都是我从隔壁炸油条的摊子上借的。”

李昼眠：“……！”

林寻舟：“我那时候也只是金丹期的小修士，年少气盛又爱替人打抱不平，可惜身上也没什么钱，还都留给你了。我连住店的钱都没，只好连夜赶回明宗，你当然找不到我。”

李昼眠：“……”

林寻舟说着说着，自己忍不住笑了。

李昼眠还没反应过来，天上忽然绽开五彩斑斓的光辉。

放烟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