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侯大人!”闻讯将将才冲进厢房的小黑与崖魇见状,俱是一脸惊色。崖魇拨开乱糟糟的人群,勉强挤到了三哥的跟前,琥珀眸子深深瞧了阵三哥怀中的我,随即将目光落到了三哥的容颜上:“大人!快将帝女放下来,染了瘟疫的人之血可是有传染病的!帝女身上有蝴蝶儿的血……万一再过给大人……不妥!”
三哥脸色陡然一沉,眸光黯下,寒似腊月冰霜,盛气凌人的斥责了一句:“本官抱自己的心上人,难道还怕她有什么传染病么!让开!”
一声威仪轻喝,吓得小黑与崖魇皆是脊背一颤。
屋内拥挤着的闲杂人自行给三哥分出一道来,三哥搂着我无力的身子,带我疾步跨出了房门,沿着吊满火红灯笼的屋檐,一路送我返回自己的厢房……
进了我自己的房间后,三哥一脚将房门给踹合了上,连紧随我们而来的花藜都被他哐当一声给挡在门外了。
好在房中早早被花藜燃了灯,好在房间还暖和,门窗都合的紧实。
我心神未定的窝在他怀里,直到他把我带到了仙鹤流云的屏风后,将我放在了一盏盈盈烛光下,我双脚沾了地,肩上披着的衣衫被他随手扯掉,脖子里见了风,感受到了凉意,我才蓦然回过了神,想起了自个儿此时应该做些什么……
“三哥。”我痴痴的瞧着他那张冷肃容颜,咬住唇满心害怕。
他将那件被血弄脏的外衣给丢进火盆子中焚了,烈火大起,照亮了他如画俊朗的容颜,款了款袖子,他柔下目光,耐心的浅声问我:“背上的衣物,可是都湿透了?”
我顿了半拍,才木讷的点头:“嗯……”
他眉心微拧,斟酌片刻,方下定决心道:“辰儿……过来,我帮你脱掉身上的衣物。”
“啊、啊?”我浑然一颤,顿时脑中嗡嗡作响,乱的厉害。
他,要帮我脱、脱衣服?
不能吧……
我虽然对他有贼心,可是,我没想过这种事,竟然得手的这么早……
好歹也是头一次,不、不能来的这么着急,毫无准备吧?
“三哥我觉得,我们俩……还是该先处处,那、那种事,我现在还、还……没准备好。”
支支吾吾的说完这些话后,三哥的脸青了。
半晌,三哥才极有耐心,极给我脸的温和解释了一句:“我的意思是……,你身上沾染了小蝴蝶的血,那血是污秽,不能长留。你现在并不方便给自己解衣物,我帮你……,你身上的血,得有人帮你擦干净。花藜办事,我不放心,况且花藜不曾与小蝴蝶过多接触,今日一直都是我陪着你照顾小蝴蝶,即便有事,也是你我一起有事……给花藜留一条活路,这血,你碰得,我也碰得。他人害怕,我不怕。”
原来是这个意思……
我恍然大悟,脸颊也在得知事情真相后,很诚实的灼热了起来。
果然,在这种生死存亡的关头,三哥也不会抛弃我。
“三哥……”我傻兮兮的瞧着他,红了眼眶。
“嗯,乖。”他还同少时一般,温文尔雅的抬手,用携着暖意的指腹摩挲我眼角,拂去我眼睑下的一滴冰凉泪水。
我委屈的吸溜了一下鼻子,冲他耍小孩子脾气:“三哥我想抱你!”
他闻言,不禁弯了唇角:“嗯,想抱,便抱吧。”
我磨磨唧唧道:“可,我身上有血,可能会传染……”
他主动迈近我一步,张开双臂欲要抱我,宠溺的宽纵道:“无妨,我不怕。”
见他真打算扑过来抱我,我赶紧后退一大步躲开了他的怀抱,与他保持距离:“不行不行!现在还不能抱,我身上有血,不能拿你犯险,万一……”哽了哽,我心底五味杂陈道:“那、还是先清洗吧,三哥……先帮我脱衣服。”
他停下步子,和煦目光将我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通,似看破了我的那些小心思,遂好脾气的成全我:“也好,收拾好了,再抱也不迟。我帮你……乃是走投无路之计,只是,这样做了,要委屈辰儿了。”
我搓了搓有些发毛的胳膊,十分看得开:“不委屈,委屈的人应该是三哥才对,都是我连累了三哥……再说,你是三哥啊,你只是帮我而已,又没有让我失去些什么……我不介怀的。”
他眼底泛起了些许心疼色,大手揉了揉我的脑袋,无尽宠爱道:“那我让花藜给你备热水。”
我颔首答应:“好。”
吩咐花藜将热水送进厢房后,他与我一同躲在了仙鹤屏风的另一侧,伸出骨节分明的玉指,小心的、一层一层的为我解下了被血水弄脏的衣物……
剥至最后一层时,我开始心虚发怂了。
手一把攥住胸前的衣襟,我牙齿发颤道:“三哥……”
他停下了手上解我身侧衣带的动作。
我满面灼红的抖着声问:“你以后,会娶我的,对不对……我的身子,被你看了,我以后肯定是不能再嫁给别人了……三哥若喜欢,辰儿愿意陪三哥一生一世。三哥若不喜欢……辰儿也可以重回寺庙。左右辰儿还有个帝女的身份,便是终身不嫁,也不会生活的太苦,三哥……”
没等我话说完,他便亟于打断道:“娶,自然会娶!我心爱的姑娘,怎会不娶。”
心弦似在无形中,被拨了一下。
我抿了抿唇,不觉轻笑出声,昂起头,直视前方的重重烛光,如沐春风的深呼一口气道:“三哥,我信你。”
主动解开了自己的贴身白衣衣带,我轻轻褪下了身上最后一层衣物……白白净净的半个身子上,只余下了一件单薄的淡紫色凤凰衔花肚兜……
耳后的沉沉呼吸声猛地一滞,隔了良久,才再有巾帕撩起温热水流的哗哗啦啦声——
一股子微烫感触及体肤,惊得我下意识脊背紧绷。
肩头有些颤抖,他见状,手上帮我擦拭后背污血的动作更轻了些,温柔了些——
适中的擦拭力度,的确比花藜那个蠢丫头擦得舒服。
他挽袖有条不紊的清洗巾帕,再为我擦拭背上的残留血迹,两遍擦拭过,还特意用艾叶水再为我重新撩水清洗了一通。
一粒粒灼热的水珠子顺着脊背往下慢悠悠的滑,似有蚁虫攀爬过体肤,有点痒。
选了张绣紫藤花的干净巾帕为我蘸干了体肤上的水渍,随后将旧物丢进火盆焚烧,用一件几乎没怎么上过身的金凰玄紫斗篷将我从头至尾包裹的严严实实。这一系列动作的过程,进行的颇为顺利,只是偶尔,他会有些迟疑……
但好在,他不动声色的撑下来了。
巾帕搭回铜盆的边缘处,他理了理袖子,接着给我捞出压在斗篷下的如墨青丝,温柔似春风的问道:“冷不冷?要不要先休息?”
我顿了顿,蓦然回头,转身朝他怀中扑了去。
伸出双臂,脸皮比城墙还厚的狠狠搂紧了他的窄腰,未着多少衣物的身体严丝合缝的贴着他一袭清冷的玄衣,我瘪嘴小声与他撒娇嘀咕:“不冷,也不想睡,三哥,我只想抱你。”
他忍俊不禁,怜爱的抬手抚我的发,嗓音清朗柔和道:“现在不怕我会占你便宜了?”
我不悦的反驳:“我什么时候觉得三哥会占我便宜了?我只是以为三哥……你想提前与我定亲。”
他沉笑:“不会,没给你一个风风光光的大婚之前,我不会碰你。”
我贪婪的汲取着他怀中的温暖浅香,有意同他无理取闹:“那若是,三哥突然改变主意,不想娶凉娍了呢?三哥,你要是一辈子不娶凉娍,岂不是一辈子都不愿意碰我?你说,你是不是嫌弃我?”
“当然不是。”他挑挑眉立马解释:“是不想让辰儿提心吊胆,惴惴不安罢了。既然拥有了辰儿,就要给辰儿一个解释,就要对辰儿负责。我虽随时都能对辰儿负责,可,现在还不是最好的时机。待我从北悦回京城,辰儿,我会给你一个未来,将你从那深宫大内中接出来的……”
“三哥。”我埋头在他的怀抱里,心里头,甜甜的,软软的。“我等你。”
“嗯。”
“三哥。”
“怎么?”
“我担心蝶儿,宋连没了,我怕蝶儿撑不下去……”
“辰儿,你要明白,人来世上走一遭,迟早都是会回去的。即便她真有什么不测,她也只是比你我,早回去了那么几十年。蝶儿这一生,过的很是辛苦,上苍收她回去,或许也是想给她一个重头再来的机会。再来一次,她一定不会活的这么累,这么艰难了。”
“三哥。”
“别哭。人生多是悲欢离合,既阻止不了事情的发生,便只能,尽全力让自己了无遗憾。”
“三哥,我希望来日,我比你先走。”
“……为何?”
“因为,我受不了失去你的痛苦。”
“……傻姑娘,你可知,我,亦如是。”
——
五六位郎中围在小蝴蝶的厢房里救治了整整一夜,才终于将可怜的小蝶儿从生死关头拉了回来。
但,即便如此,结局也是从未改变。
清晨时分,江郎中满脸倦意的从小蝴蝶的厢房内走了出来,当着我与三哥的面断言,小蝴蝶最多只能再撑上三日……
得知这个答案时,我心底却再无一丝起伏。
或许是悲伤过了头。
也或许是早就已经在心里接受了这个事实。
正如三哥所言,既然留不住,那不如,风风光光送她离去……
后来,我替小蝴蝶去送了宋连小家伙最后一程。
小小的棺材一点点的被黄土埋没,被白纸覆盖,满目的白色招魂幡插遍整座新坟,倍显凄清。
宋连的母亲从一开始的跪地嚎啕大哭,到如今,只剩下倚碑低低呜咽了。
纤长的指尖抚过木头墓牌上端端正正的宋连二字,宋母闭目咬唇颤抖了起来。
泪水一滴复一滴的滑落脸颊,宋母哽了哽,安静了良久,方哑着声主动开口:“殿下,不能放过他们,一定!”
我盯着宋连小家伙的新坟发呆:“谁?”
宋母磨着牙,恨恨道:“还能有谁,自然是葛行舟那个老畜生!这瘟疫,就是那个老畜生的手笔!只可怜了我的孩子啊,他今年才九岁!造孽啊,造孽!都是报应,都是报应,葛行舟,你不得好死!”
看着她拼尽全力含泪嘶吼的样子,我暗暗攥紧了双手,于心不忍:“你怎么知道,瘟疫一事,是葛行舟的手笔?”
“我怎么知道?”宋母悲极反笑:“这些老东西在心底打着些什么算盘,我可是一清二楚!一个个乱贼臣子整日里唯恐天下不乱,总想着能一步登天,将那宫中的至尊拉下九重高位,自己取而代之,可他也不想想,他算个什么狗屁东西!大禹国千百年的社稷,岂是他随随便便就能颠覆的。上羽家几十代的根基,岂是他简简单单就能撼动的!末了也不过是跳梁小丑,落得个众叛亲离,家破人亡的结局!”
一步登天,取而代之……乱臣贼子。
她莫非……
我震惊:“你到底是何人?”
宋母悲恸一笑,泪眼婆娑的昂眸凝望我:
“殿下,您真的不认识奴婢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