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穿行官道,凉爽击败宅院秋燥传至远方,田野带着新收割庄稼的味道,堪比上好薰香,自由感就此冉冉升起,带给承平伯夫人宽广的视野。
她曾出门逛过,在南兴有商铺的城池及林家原籍行走,但这还是带来新奇的感受,被动遇刺不是她的标志,她将挥舞属于自己的刀剑,和鲁王殿下论输赢。
这是个开端,也是个终结,杂货店姑娘尤桐花被这世事倾轧从而组织自己的武器,贵族间的尔虞我诈从此属于她的生活,那只想有个容身之地的民间姑娘慢慢的就不在了。
挺身做人永远带来兴奋,承平伯夫人尤桐花带着欢声和秦氏声明兼解释并且道别:“姨娘,家里离不开人,你回去管家,我已经走到这里,前面就是中成省,都说中成省是全国最富裕的地方,我去看看有什么好的生意人,就便儿邀请参加商会。”
她不可能就在这里说实话,否则秦氏一定不会让她去,在这样的岁月里,伯夫人要不是被鲁王殿下追到避无可避,谁敢对上一位殿下?
秦氏信了她的话,年青的主母这一年多里为撑起伯府操劳熬神,秋季结束的时候,南兴每年一度的大宗商会拉开序幕,夫人这是为家里着想呢,所以.....她不答应。
隔着面纱也能看到年青的主母神采飞扬,秦氏愈发的像积年老祖母不放心稚气的孙儿,她慢声轻哄:“知道你嫌我老了,上路耽误事情,可是我得陪着你,否则这路上汤水调停的,谁是那尽心的人。别看这秋天凉快,可是大意不得,入秋要进补,补的不好身子骨儿受罪,补的不对也是受罪。”
兴奋还是主导承平伯夫人的第一思绪,她盼望走向远方远比偷袭下鲁王更为关注,于是,与她一年相伴此生也将相伴的秦氏,她其实舍不得离开,既然秦氏说出“老”的话,伯夫人低头想想,这路上汤水调停好了,过年后五十六岁的老妾未必就受风霜之苦。
更重要的,老妾一直是她的伴儿,是她说知心话的最佳倾听者,老妾有最耐心的耳朵,和最沉默的嘴唇。
说到这里,要再一次感谢南兴的治理人晋王殿下,他能得到奚家的青眼----对于这桩亲事,知情的人持有这种态度,奚家在这亲事里的地位高于晋王梁仁,奚家肯定亲给梁仁,固然是晋王殿下真才实学,也是奚家慧眼有加。
这桩亲事带来的好处是,中成省在南兴人的眼里变得亲切,是个随时可以进入的亲戚门户,老妾要跟随着,伯夫人想想她现在全无能耐对付鲁王,至多也就是看一看鲁王的家门朝哪开,这是没能耐这就动手泄愤的一种,我先去你家门外瞪两眼,说不定她都不敢进入西咸,仅在中成省隔省观望,那么带上老妾并非不行。
妻妾说好,合着伙儿来劝同行的管家林忠林诚回家去,先把商会料理起来。
另一个管家林义主要负责家中零碎的采买,伯府里没有总管事的不行,他已在伯府,在这里的有三个管家,林德是伯夫人前往西咸的知情人,他也一路护送,怕林忠和林诚阻拦,这二位管家他们不知道。
林忠林诚就纳闷了:“商会的事情最好夫人您在家主持,要说准备,去年约好的请帖已发,地点打扫就成,伯夫人去哪里,我们理当跟随,要么也带上所有的人手保证安全。”
承平伯夫人也想让他们跟着,可是龙门商行不答应,按和屠巨山说好的,便装简从,加上龙门商行的伙计不超过十五个人,现在又添上老妾,那就要添上丫头冬巧,就要减掉两个护院。
管家么,只能回家。
林德拍着胸脯保证他尽心尽责不会出错,林忠和林诚无奈返回,带着四十来个浩浩荡荡的家人。
茶香和茶花哭红眼睛:“不带我,也带上茶花吧,平婶她可会侍候什么呢。”
“不带我,也带上茶香吧。”
最后就只能交待冬巧:“咱们都知道平婶她不会侍候,冬巧全交给你了。”
冬巧是唯一跟去的丫头,很激动:“成成,全交给我吧。”
承平伯夫人带着平婶、老妾带着冬巧,林德带着三个护院兼马车夫,主仆共计八个人,在这一天的晚上进入中成省的岩城,离城门约十里地,路边几个歇息的行人招手问候:“这不是老德掌柜吗?您老也来进货?”
林德抱拳:“老侯掌柜的,咱们又见面了。”
“同行同行呵呵.....”矮小瘦干的老头儿,从外表看就像个猴儿,这是约好的人,龙门商行会打猴拳的侯老掌柜,他的旁边憨厚小子,伯夫人一行也认得,这是那个高台接暗器无遗漏的孤儿小树子。
屠巨山用这种方式把伙计送来,大掌柜的也防一手儿呢,倘若晋王殿下保护伯夫人的人手一路跟到西咸,屠巨山总觉得晋王会找事情,会怪罪自己擅自答应一位伯爵夫人身入险地。
这种“偶遇”,也是屠巨山给自己留条后路,我们的伙计是恰好遇到伯夫人,怕伯夫人行路遇险,我们又刚好顺路就跟上她。
伯夫人心里清楚,林德也明白,秦氏就成第一个踩进屠巨山这安排的人,她惊喜道:“这可好了,冬巧告诉德管家,咱们要是同路,一块儿走吧。”
林德答应是,侯掌柜的听完也答应是,并且全权负责住哪家客栈,要几间房。
冬巧忙活开来,银耳泡上、红枣煮上、茶碗茶叶取出来,另取一个小茶吊子要个火盆,让平婶坐在走廊下面看着煮水开,另外听使唤。
伯夫人出门是马桶也带上,英雄大会上住七天,这些东西倒不用往家里另取。
丫头从没有这般重要过,把她忙的脚不沾地,总觉得自己顿时大人物,伯夫人和姨娘都等着她才能喝口儿放心的水,吃口儿放心的粥。
秦氏也没闲着,她让从客栈灶上要热水,又单独留一个护院提冷水倒脏水,桌上床上抹的抹擦的擦,承平伯夫人也来帮忙,二姑娘本就是个干活的人,一年多没有动手,干的挺来劲儿。
小树子负责警戒,瞅着好笑,只住一夜,这么忙活何必?
晚饭后夜风起来,秦氏早早的睡着,伯夫人推开窗户看月光,笑容甜美而满足,出来逛逛可是她从小就有的盼望,那个时候父母总是说,桐花生得美,桐花别出门儿。
有晋王在,逛逛南兴不再新鲜,逛出南兴天地实在太大了,伯夫人团笑眯眯,哪怕晚饭吃得不少,也往嘴里又塞着点心.....一个孩子跑来,半脏的衣袖抹抹鼻子,盯着她手里的点心:“我要吃。”
“给你。”
承平伯夫人含笑捡块新的,有老妾在,她的点心茶水从不含糊,在老妾的眼里,宅门的人一天三顿是普通饭,必须加上精细点心和汤汤水水才算合格饮食。
林德就带三个护院,有一个侍候着老妾用热水冷水,另一个就被打发满城买好吃的,方便伯夫人当零食。
如今的她很有,很充足,经常回想幼年的自己,吃的不会丰盛,穿的也不会漂亮,小孩子讨吃的,伯夫人很乐意的给他一块,再给一块:“够了吗?”
小孩子仰头看她半打起来的蓝色面纱,夜风里飘渺如梦,带着“富贵的”气息,不是神秘。
转身跑了。
伯夫人没有怪他不道谢很失礼,她是杂货店的姑娘啊,见过的小孩子大多如此,腼腆,不敢和人多说话,你有吃的就跑来了,谁让你有吃的呢?
带着笑容又塞一块点心在嘴里,伯夫人继续欣赏这客栈的景致,包括月、包括夜、包括住店的夫妻吵架、客人们哼曲子斗牌,及招揽客人的柔媚声,“老客,要通头修面吗”,她迷醉般的笑着。
冬巧搬个榻就在这房里上夜,隔壁一侧住的是平婶,一侧是林德和侯掌柜的在说话。
林德强烈的不满:“这客栈太杂乱,我家又不是不出钱,今晚我由着你,明晚开始住最好的客栈,最好的上房,周边房间不住也要包下来,还有灶,我家夫人在家也是三五个灶一起候着吃喝,和客栈共用一个灶我不会再答应,如果夫人有事情,你龙门商行担不起。”
“听我说,老德,你莫着急。”侯掌柜点燃老长的烟袋,舒服的抽上一口,吐着烟圈的惬意脸上眯起眼睛。
林德无奈的一乐:“老掌柜的,您可是我相中,我点名保镖,您可不能坑我,您这是出门享受来了?”
“老德啊,你今年多大岁了?”侯老掌柜是真的不着急。
“四十五了,是个老德的年纪。”林德瞅着他,怎么瞅怎么后悔,我怎么要了这么个不上心的老头子。
侯老掌柜的又是一口烟抽得神情都滋润,还是他不慌不忙的语气:“小,”
“啥?”林德气呼呼的忘记自己刚回答过的话。
“你在面前,还小。”侯老掌柜的眼神透过烟雾,犀利仿佛尖刀,林德猛的凛然,人坐正以后,浑然也忘记他刚刚还腹诽对方。
“当当当,”烟袋敲在桌角,烟灰洒落地上,趁这会儿他不抽,烟雾消散许多,林德看到侯老掌柜的神情淡淡的,语声也转为淡漠。
“出来啊,听我的啊,听你的算什么!我老头儿八十六了,眼神不见得有你好,眼睛可比你尖,打明儿起,哪里打尖哪里住店我当家,路上什么人可以接近,什么人咱们躲避,我当家。什么打扮,什么身份,我当家。你家夫人这模样出门可不行呐,这是生怕贼不惦记......”
话刚说到这里,外面有人闹起来:“我的儿啊,你死的好惨呐,是谁害的你啊,青天呐,帮我找出那个人吧......”
还有个孩子乱嚷:“娘,找她去,我带你去......”
林德暂时的分心,侧耳朵听听,怒火涌出:“听您的!住这里!您看这里多乱呐!”
侯老掌柜的慢慢笑:“哦......是挺乱的.......”
林德来不及再发脾气,就听到乱声停留在窗房外面,有人把窗户打得啪啪响,一个女人尖叫着大骂:“**,滚出来,好好的你害我儿子,就因为我没答应我儿和你私奔,你就敢害他性命,我的儿呐......”
“不好!”
林德打开窗户跳出来,这敲的是隔壁伯夫人的窗户,这伙子人是冲着伯夫人来的。
侯老掌柜的还是慢腾腾的笑,不过身形一闪,人和他的长烟杆儿就到窗前,他没有跳出去,就在这里冷眼看着新起的这乱子。
“打人了,都来看看啊,这有钱的寡妇还守着孝,勾搭我儿子不成就杀他,现在又要灭我全家的口了.....”
林德投奔承平伯以前,也是个走江湖的货色,他知道在这里纠缠对自己不利,伯夫人的身份报官也不可能,珠玉蒙尘,这将让承平伯府蒙羞,已经一把揪住闹事女人的衣领,听她骂的敏捷,林德冷笑着:“走,咱们见官去!”
一手拖着女人,一手拖着带路的小孩,往外,先带离这里再说。
两个拳头直奔他的面门,又疾又劲带着风声,功夫没纯到出手就要林德的命,林德也只能停下脚步,放下女人和那孩子,匆忙格挡,把两个跳出人群动手的人打回。
腿上一紧,女人从他手里脱开身,就势伏地抱住他腿,拍地尖叫:“杀人了,有钱的寡妇杀人了......”
秦氏醒来气的浑身哆嗦:“胡扯,胡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