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次年春天，外婆病逝了，享年83岁。

外婆是在家里病故的，走得很安详，没有受太多病痛的折磨。

那阵子，孙恬恬天天带着孩子住在外婆那里，照顾外婆。

外婆最喜欢自己这个曾外孙子，嘉衍也喜欢他太姥姥，放学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找太姥姥，趴在床边陪太姥姥说话，还给太姥姥讲故事，喂太姥姥吃饭。

外婆每天都高高兴兴的，精神也好，一点也看不出是将要离世的人。

倒是他们做后辈的心情沉重。

外婆走的那天晚上，大概是知道自己快要不行了，她把沈念深叫到跟前，紧紧拉住他的手，“阿念，外婆要走了，不要伤心……”

她看着沈念深，眼里泪光闪烁，“其实外婆十年前就该走了，是你拿命救回了我这条命。

这些年外婆真的过得很开心，看着你出人头地，看着你事业有成，看着你结婚生子，看着你如今过得这么幸福，外婆真的为你开心。

外婆这辈子最幸福的是，就是有你这么个好外孙。”

沈念深眼睛通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紧紧握着外婆的手，双手都在颤抖，喉咙胀痛，发不出丁点声音来。

外婆轻轻拍了拍他的手，“不要难过阿念，让外婆放心地走。”

沈念深紧紧咬着牙，强忍着不让眼泪流出来。

外婆看看他，又看向一旁的恬恬，她笑了笑，朝恬恬招招手，“恬恬，外婆有话跟你说。”

孙恬恬忙过去，蹲在床边，握住外婆的手，她满脸眼泪，哽咽说：“我在，外婆。”

外婆握紧她的手，她盯着她看了很久，苍老的眼里渐渐蓄满了眼泪，“恬恬，我真不知该怎么感谢你……谢谢你，谢谢你出现阿念的生命里，谢谢你给了他温暖，给了他一个家，谢谢你这些年把他照顾得这么好。”

说着，眼泪已经涌了下来，她握着孙恬恬的手在微微颤抖，声音苍老而沙哑，“以后我不在了，阿念就真的只有你一个人了，我把他交给你了，你要常常提醒他，事业虽然重要，但是身体更重要，不要太辛苦了。”

孙恬恬眼泪不停往外涌，不停地点头，“我知道，我会的外婆。”

外婆点点头，脸上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有你陪着阿念，我就放心了。”

外婆是凌晨三点二十三走的，走得很安详，唇边仿佛还带着丝笑容。

外婆走的时候，沈念深坐在一旁，没有哭，只有握着外婆的手，静静地看着她。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沈念深每天都忙着操办外婆的后事，他很少说话，常常一个人待着。

孙恬恬也不去打扰他，她就在旁边默默地陪着他，陪着他送往宾客，在他躲在一旁偷偷抹眼泪的时候，抱一抱他。

送灵那天，天上下着很大的雨，天没亮，孙恬恬便陪着沈念深将外婆的灵柩送往墓地。

清晨，墓地里安静得没有一点声响。

所有人都穿着黑衣，举着黑伞。

孙恬恬和沈念深站在最前面，没有撑伞。

大雨将他们浑身都湿透了，沈念深盯着外婆的墓碑，眼泪和雨水混在一起，他脸色很平静，看不出有没有哭。

他盯着墓碑看了很久，突然，双膝重重地跪下去。

孙恬恬也跟着跪下，她回头，把站在母亲身侧的嘉衍拉过来，“嘉衍来，给太姥姥磕头。”

嘉衍乖乖走过去，在妈妈旁边跪下。

宾客们在中午的时候陆续离开了墓地，孙恬恬把孩子交给母亲。

孙妈妈看着浑身湿透的女儿，心疼得不行，她将伞递给她，“这雨不知道还要下多久，不要着凉了。”

她看了看还跪在墓碑前的沈念深，低声道：“你给阿念撑着，别让他生病了。”

孙恬恬接过伞，点点头，“谢谢妈妈。”

孙妈妈拍拍她手，“好好陪着阿念。”

沈念深一直跪在墓碑前，没有动一下。

孙恬恬走过去，将伞撑开，举在沈念深头顶。

她看着他，想说点什么，可这个时候好像说什么都不能给他安慰，索性便什么也不说，就这样站在旁边，默默地陪着他。

沈念深在墓碑前跪了好几个小时，一直到下午四点，才终于从地上站起来。

他跪得太久，起身的时候，身体微微有点晃动，孙恬恬急忙扶住他，“慢点阿念。”

沈念深抬起头，目光落在孙恬恬身上，她浑身都湿透了，衣服、鞋子、头发，全部都湿淋淋的。

沈念深就这么盯着孙恬恬，过了很久，他抬起手，将孙恬恬轻轻抱住。

墓地里安静得只有雨声和风声，沈念深抱着孙恬恬，良久，才哑声说：“辛苦你了。”

孙恬恬摇头，眼泪突然又掉了下来，“不辛苦。”

……

沈念深病倒了，从墓地回去的当天晚上就发起烧来，孙恬恬急忙叫了家庭医生，吊了水吃了药，到半夜四点多才终于退了烧。

孙恬恬一整晚不敢合眼，也不敢生病，她感到有点流鼻涕的时候，下楼喝了很多很多热水，自己冲了两包感冒冲剂。

阿念现在是最需要她的时候，她不能生病。

她这次也格外争气，真的没有生病。

沈念深一病就病了一整个星期，前几天是头疼，后来又是咳嗽，孙恬恬心疼得不行，哪里都不准他去，让他每天卧床修养。

沈念深在床上躺了七天，骨头都躺软了。

这天上午，终于下了床，去浴室冲了个热水澡，换了衣服下楼。

客厅里空空的，恬恬和儿子都不在。

他正要去外面院子看看，忽然听见厨房里传来动静。

他微怔了下，随即转身，朝厨房走去。

厨房里，沈嘉衍小朋友蹲在地上，地上放着个小盆儿，盆里装着清水和青菜，衣袖卷得高高的，正在洗青菜。

孙恬恬站在厨台前，正在捣鼓她的冬瓜排骨汤。

沈念深感冒了，这阵子吃什么都没有胃口，孙恬恬就每天给他熬粥喝，她很少下厨，第一次熬粥的时候还把粥给熬糊了，又重新熬了一锅，可是又熬得太干了。

好在这几天天天熬粥，也算熬出点经验来了，这两天熬的粥，不干不稀，刚刚合适。

可是光喝粥也不行啊，一点营养也没有，于是今天一早，孙恬恬就出门去菜市场买了排骨回来，想给沈念深熬排骨汤。

厨台上放着食谱，她完全是照着食谱做的。

可是排骨汤有油，沈念深感冒了吃油的东西会很难受，孙恬恬这会儿正拿着勺子将汤里面上面一层油一勺一勺地耐心地舀出来。

沈念深在门口站了很久，他的妻子，几乎没有下过厨，之前连饭都蒸不熟，这些天却天天给他做好早中晚餐，端到床边，一勺一勺地喂他吃。

他看着孙恬恬忙碌的背影，眼底忽然涌上一股酸涩，他走过去，从身后轻轻抱住她。

孙恬恬一愣，回头，“阿念，你怎么下来了？”

她脸上沾了一片冬瓜皮，沈念深盯着她，又感动又有些想笑，他抬手，帮她把脸上的冬瓜皮拿下来。

孙恬恬下意识摸了摸脸，“怎么了？”

沈念深将手里的东西给她看，唇角弯了弯，轻声说：“冬瓜皮。”

孙恬恬“啊”了一声，赶紧又摸了摸脸，“还有吗？”

沈念深笑，拉住她手，“没有了。”

孙恬恬觉得怪不好意思的，她尴尬地笑了笑，“我笨手笨脚的。”

沈念深看着她，低声说：“没有，我们恬恬很厉害。”

孙恬恬被沈念深夸了，不由弯了弯眼睛，但很快又紧张起来，抓住沈念深胳膊，“你怎么下床了呀，不是让你好好待在房里休息吗？”

说着，就把沈念深往厨房外面推。

沈念深被推出厨房，哭笑不得，“天天躺床上，没病也躺出病来了。”

孙恬恬听言，皱了皱眉，她看着他，担心地问：“那你好些了吗？

头还晕不晕？”

说着，就伸手摸了摸沈念深额头。

沈念深将她手握住，唇角勾起丝笑意，“不晕了，傻瓜。”

孙恬恬还是很担心，她抿了抿唇，随后说：“那你也不要乱跑乱动，好好休息。”

一边说一边把沈念深拉到沙发边，按着他坐下，又拿了个靠枕按到沙发头上，“你在沙发上躺会儿吧，一会儿吃饭我叫你。”

说着，就按着沈念深，让他躺下，“好好休息。”

怕沈念深冷，等沈念深躺好了，又咚咚咚地往楼上跑。

沈念深就半躺在沙发上，看着孙恬恬往楼上跑去，还想着她要做什么，结果没一会儿就见孙恬恬抱着床被子又跑下来。

沈念深：“……”

孙恬恬怕沈念深冷，把被子抱过来，严严实实给沈念深盖上，完了才稍微放心点，说：“你睡会儿吧，我去做午饭了。”

说着，就站起身，还对旁边的小朋友说：“你乖乖的，不要吵爸爸。”

小家伙乖乖点头，“我不吵爸爸。”

孙恬恬这才放心去厨房做午饭。

孙恬恬跑去厨房了，客厅里，沈念深抬手无无奈地按了下眉心，眼里浮现一丝笑意。

孙恬恬在厨房里忙活了一个多小时，终于把午餐搞定了，她把饭菜放在托盘里端出来。

沈念深还是起来了，坐在沙发上，不知道和儿子说了什么，他唇角含着一丝笑，抬手摸了摸他的头。

孙恬恬端着午餐过来，放在茶几上。

沈嘉衍小朋友自己一个碗，孙恬恬先把饭碗递给他，“宝贝乖，自己吃哦。”

小家伙乖乖点头，坐在小凳子上，端着饭碗，拿着小勺子自己乖乖吃饭。

孙恬恬熬了冬瓜排骨汤，炒了个青菜，给宝宝炒了个他喜欢吃的玉米虾仁。

孙恬恬把宝宝照顾好后，跟着就把盛汤的碗端起来，她坐在沈念深旁边，舀一勺汤，低头吹了会儿，觉得差不多不烫了，才小心翼翼地喂到沈念深嘴边，“我把油都撇了，你喝点。”

沈念深却是不动，只是看着他。

孙恬恬见沈念深半天不喝，抬头看着他，“怎么了？”

沈念深看着她眼睛，半晌，才道：“没什么。”

“快喝吧，我尝过了，还可以。”

“妈妈早上六点就出门买菜，弄了一上午呢，爸爸。”

沈嘉衍坐下小凳子，忽然抬起头，望着沈念深。

沈念深听言微怔，他盯着孙恬恬，心口忽然发闷，眼底忽然一阵酸涩，垂下眼，抬手将恬恬手里的勺子接过去，嗓音有些沙哑，“我自己来吧，你也吃。”

孙恬恬嗯了一声，“你先吃，我去拿碗。”

沈念深今天胃口格外好，喝了两碗汤，吃了点冬瓜和青菜，还喝了一碗粥。

孙恬恬见他终于吃多点东西，总算放心了些，让儿子陪爸爸说说话，她把饭碗收去厨房洗。

沈嘉衍坐在凳子上，抬着头望着沈念深，大眼睛眨了眨，小声问：“爸爸，你好了吗？”

沈念深看着他，“嗯，好了。”

小朋友脸上瞬间露出了笑容，“那就好了，妈妈很担心爸爸，这几天妈妈天天都哭，她还怕我看见，自己躲在厨房里，可我还是看见了。”

……

孙恬恬在厨房洗碗，她笨手笨脚的，做得很慢。

正洗着，忽然闻到一股熟悉的薄荷香从身后传来，沈念深抱着她，冰凉的唇在她耳侧轻轻吻了一下。

孙恬恬回过头，“你怎么又过来了，去休息吧，我一会儿就洗好了。”

“听说你天天哭。”

沈念深忽然打断她，他看着她，目光很深。

孙恬恬一愣，半晌，轻轻抿了抿唇。

沈念深看着她，喉咙微微发紧，他低下头，在她眼睛轻轻落下一吻，哑声道：“这段时间，让你担心了。”

孙恬恬眼睛一酸，眼泪忽然就掉下来。

她反过身，紧紧抱住沈念深，脸埋在他胸口，哽咽说：“我真的很担心……”

“我没事了。”

沈念深抱着她，温柔地摸摸她头，嗓音低低的，一声又一声地安抚，“我没事了。”

生老病死是所有人都逃不掉的宿命，活着的人终有一天要面对亲人的离世。

亲人在的时候，尽最大的努力去孝顺她，让她走得安详，便也没什么遗憾了。

——

半年后。

新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