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晏按照路人的指示拐进巷子里,寻找到一面白底黑字的旗幡,旗幡上用繁体字书写着‘闽都第一塔骨’六个字。
旗幡高高悬挂在屋檐下,黑色的屋檐下方是白得不沾尘埃的墙,墙角倒是爬上些许青苔。石板路缝隙里残留些许雨水,大概是近期下了雨。
白墙向前方延伸,见不到底似的,联想刚才问话时,那路人所说的,看见旗幡就再往前走一段路,看见大门再敲门进去。
高晏大概是走了四分钟,终于看见一扇嵌在墙壁上的大门,如果不仔细注意的话,可能就会直接忽略掉了。
那是一扇很普通的黑色木门,门环上的铺首有些特别,不是常见的椒图兽头,而是人像。人像看上去威严不凡,似乎是镇煞除恶一类的神灵。
高晏定住心神,握住门环敲了三下,里面没有反应,停顿片刻便继续敲,这回没有停止。一直敲到门后面有回应才停下来,等着门开。
半晌后,大门开了条缝,有个中年人睡眼惺忪的打着灯笼,通过门缝打量着高晏:“哪来的人?干嘛的?”
高晏很确定现在青天白日不需要灯笼就能看清,而且现在也不是睡眠时间,那就只有一个可能,眼前的中年人作息日夜颠倒。
见高晏不回答,中年人又不耐烦的多问了遍:“你是哪里来的人?来这里干嘛的?”
高晏:“我来要塔骨。”
中年人表情立刻变得很不友善,瞪着高晏骂骂咧咧,但高晏不仅无动于衷而且根本没有想走的意思。骂得自己口干舌燥还没有用,中年人索性不骂了,耐着性子劝他去别的地方,别来这里捣乱。
高晏指着巷口那面旗幡:“我来要塔骨。”
中年人低咒几句,终于还是应下来,但阴沉沉的说道:“你要塔骨就得付出点报酬。”
高晏:“我要在你这里住下来。”抬眸,直勾勾盯着中年人,他淡声说道:“镇子里没有旅舍,我就在你这里住六天。”
中年人猛地甩上门,不过一会儿又打开大门,冷着脸说道:“进来。”
高晏走了进去,中年人把门关上。
中年人自称姓陈,镇上的人都喊他‘陈游神’、‘陈青山’。他说话的时候笑呵呵的,但嗓音很难听,像阴风刮过巷口让人无端背生寒气,又像是一排细针刮过铁板令人难受作呕。
“我个人比较喜欢陈青山这个称呼,你知道原因吗?”
高晏抬头看了眼陈青山,抿着嘴巴没说话。
“镇上那些人跟你瞎胡说了些东西吧?嘿嘿,怕我害你们还来找我,你们真搞笑。他们也一样,都是一群蠢货。一边求着我,一边恐惧我,嘿嘿,我倒是喜欢他们恐惧我又奈何不得我的样子。”陈青山朝地上吐了口痰,极为不屑,充满恶意。
“你知道塔骨是什么吗?我猜你肯定不知道,一定是那群愚民骗你过来。他们自己要塔骨,没胆子要就骗个外乡人来。这种事情干多了也不怕遭天谴,嘿嘿,反正我是遭了天谴,我就等着他们也遭天谴。”
陈青山又回头来看高晏,那目光既直白又带着血腥气,仿佛是透过高晏的皮肉打量他的骨头。
“愚民,一群愚民。你也是,你们都是。”陈青山又狠狠地啐了口:“你们要塔骨,材料就得自己去找来,你们自己去找。”
陈青山提着白色的灯笼往前走,路并不长,门后面的宅院是三进院,规模挺大,就是没人。静悄悄像个鬼宅,青天白日下,两人的脚步声显得格外响亮。
高晏始终没搭话,陈青山似乎也习惯了,一路上自言自语,不时怒骂两句,仿佛精神不太正常。
好不容易到了一个院落,陈青山推开其中一个厢房,让高晏进去。
“你在这里住满六天,自己找来塔骨的材料。”他将手里的白纸灯笼递给高晏:“拿着吧,也不知道能不能活下去。”
高晏接过白纸灯笼,点了点头,还是一句话都没说。
陈青山‘嘁’了声,摆摆手就走了。
高晏谨慎,知道陈青山目前来说没有恶意,同时也猜得出他一路上想要引起自己的好奇心进而开口询问。
陈青山在他面前诋毁镇民,企图给自己塑造一个被排斥、歧视的形象,话里话外都是镇民不可相信,古镇上藏着秘密。连让他来要塔骨的话,都在意指高晏踏入镇民陷阱。
若是换个人,恐怕就要按耐不住好奇心开口询问了。
谁让陈青山话里透露的信息特别多,而且全都说半句留一句,勾得人心痒痒。恨不得赶紧接话套出更多秘密来,这就像是清楚玩家身份和目的,特意设的陷阱一样。
高晏不清楚谁在骗他,但是假如真如陈青山所说,镇民要利用他来拿到塔骨,那么至少短时间内不会害他。所以唯一符合短时间内救他一命的叮嘱就是不搭理陈青山,除了关键的两句话,旁余都别说。
关上门,进了屋,高晏将白纸灯笼摆在桌上,然后拉张椅子坐下来,盯着白纸灯笼看了半晌,突然伸出手去掀开灯笼外头的白纸罩子。
罩子拿开,里面放的不是蜡烛而是一盏香油灯,灯芯被烧得有点短,导致火也开始变小。在高晏的注视下,缓慢熄灭。
高晏垂眸,想着提示里的六句乡谣,里面提到了青山和游神会。
陈青山的名字是镇上人给的外号,他本名不是青山,所以这里的‘青山’应该跟乡谣里的‘拜青山’是同一个‘青山’。
高晏之所以做出这个判断是因为游神会和塔骨,如果他没猜错的话,陈青山应该最擅长制作‘青山塔骨’,所以才被称为‘陈青山’。
这个游戏场名为‘游菩萨’,一种闽都地区很盛行的风俗文化,别名游神会、抬神像。
顾名思义,即在盛会上将各个大小寺庙里的神像都请出来,绕着十里八乡敲锣打鼓走一遍,名为游神,实为请神驱邪除凶保护当地人,在现代中已经发展为特殊的民俗文化祭。
游神途中还伴随着其他节目,譬如舞狮、舞龙,锣鼓、杂技和乐队等,其中抬神偶是节目中最重要的一环。神偶即为以民间传说中的神话人物制作成的人偶,与之对应的就是塔骨。
所谓塔骨,即神像。只不过是低级神像,大多数是阴兵阴差如黑白无常。
塔骨神像分为巨型神偶的头筒和骨架,由专门的手艺人制作出来之后,再让人钻进骨架中,扛着头筒随队伍游神。
那句乡谣中提到游菩萨、游神会,其实都是同一个意思。
在闽都的一些地区,正月十五或正月二十都会举行一次游神会。乡谣中提及的拜凶拜煞拜青山,主要是为了祈求平安,驱除病煞,至于青山……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是青山灵安尊王,传统民间信仰之一的道教尊神。
简称是青山王。
还有另外一句‘抬神抬佛抬娘娘’,游神会就是抬着神像游街,佛像倒是没怎么见过抬,主要拜的还是闽都地区民间信仰的神灵。
譬如‘抬娘娘’中的娘娘,指的或许是妈祖娘娘,也可能是顺天圣母、珍珠娘娘,这些都是地方民间信仰的神明,并非普及度很广的神明。
后面几句里提到的尪仔、大仙、矮仔爷、翁仔神都是地区信仰的神明,只是叫法不同,意思大概都一样。
但涉及到地方信仰的神明,而且乡谣的内容颇为诡异,不是死光就是摔断脖子,听着就觉得瘆人。
不对。
高晏意识到他刚才对于‘陈青山’外号猜测的错误之处,不应该是擅于制作‘青山塔骨’才被称为‘陈青山’。
因为青山灵安尊王明明是闽都的城隍爷,兼具守护神、山神和司法神于一身,地位非同一般。身份不是阴差等低等神明可以相比拟的,至少游神会之时必以神偶抬出,而不是作为塔骨的形象出现。
塔骨是低级神明。
陈青山绝对不可能制作‘青山王塔骨’,那是对于青山王的亵渎。
高晏最多只能分析到这里,尽管他曾仔细研读过闽都民俗,尤其对游神会有所了解。
但在获取的信息不够具体、线索还不足以支撑整个游戏场的背景推理时,不应该过度解析,否则容易进入误区。
于是到此,高晏就没有再想了。
他站起身,随手拿起白纸灯笼罩子套了回去,然后朝床的方向走去。
这个游戏场的年代有点久远,好像回到了民国时期一个偏远封闭的小镇。古色古香的街道、民房、摊贩,以及各种古老落后的交通工具。
陈青山的宅邸,包括屋内装横也是民国时候的特色。房门装饰较为简朴,八仙桌、太师椅并一张简单的木床,连张画、一个花瓶也没有,显得房间很空旷。
高晏掀开被子,闻了闻,被子上是树木和阳光的香味,还算干净。他脱下鞋子躺到床上去,闭上眼睛时,突然就有点想念褚碎璧。
自他进入游戏场以来,褚碎璧就一直在他身旁跟着,连第一个游戏场他也在暗中护着。真正独自一人进来的游戏场,眼下还是头一遭。
而且初级场时,玩家直奔目的地,第一天就跟其他玩家聚集,鬼怪的数目也很少,可以快速筛选出boss。中级场则相反,目前为止较为特殊的人物就是陈青山。
可是没办法判断陈青山是NPC还是boss,他太正常。
如果是在现实,无论是陈青山的行为、言语还是路人的叵测居心都是不正常的。但在本身就不正常的游戏场中,玩家已知背景不普通的情况下,陈青山和路人的行为反而显得很正常——
按照剧本来走的正常。
人物也很多,多得没办法找出boss。可能正因为是这种情况,所以这个游戏场没有特别高的难度,更没有刁难玩家而只是要求玩家活下去。
高晏拿中级场和初级场作对比然而分析,最后不得不承认初级场确实很轻松。
第一点,初级场发生的地点通常是在固定的场所。
譬如大楼、别墅和主宅等,场所固定,线索和信息容易获取。
题干、神明的提示非常友好,有时候浅显易懂得单凭题干和神明提示就能推测出游戏场的背景,进而寻找到线索顺利通关。
第二点就是依次出现的角色很少,基本都是boss亲自上阵打玩家。
前面几个游戏场很少见到NPC,轻易就能确认出boss。比较难以辨认的就是拥有高级神明坐镇的第一个游戏场以及晋级场。
反观中级场,题干和神明的提示都很莫名其妙,想要获取A级优秀的评价就完全得靠自己摸索。
麻烦。
场所固定在一个古镇,古镇上居民几千上万,而boss就藏在其中,不能轻易寻找出来。
又是一个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