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控制不住的在想——
哪怕这个内侍真是阮先生安排的人,并且已经被安排好了稍后要把脏水往梁晋身上泼,但阮先生铁定不会告诉这样一枚棋子自己是在替他梁元旭做事的。现在他在这个节骨眼上跑过来,和这内侍打了照面,万一一会儿动刑起来这人想起当年的旧怨,可不保证就不会含怨来攀扯他吧?
这么一想,梁元旭浑身的血液就瞬间冷透了。
“拖下去严刑拷问。”旁边陆启元已经慎重的开口。
“是!”两个侍卫应诺,押着不断挣扎中的内侍就往外走。
千钧一发,梁元旭知道他不能冒这个险,心中飞快的略一权衡,立刻就往前走了一步。
“父皇。”他没去拦那两个侍卫提人,那样会显得太刻意了,只就走到梁帝坐在的案前,郑重的拱手道:“差点忘了,儿臣此来是有一件要事禀报,儿臣……”
这个时候,必须先下手为强了。
他先抖露出梁晋秘密潜回皇都的行踪,那么在这个紧要关,任凭是谁都会把这两件事联系起来,梁帝立刻就会叫人去捉拿梁晋,这样他就可以趁乱争取到时间,去想办法控制那内侍将来的口供了。
他心里这般盘算,所以抢在那内侍被拖出去之前就开口,意思也算是给那人提个醒。
却不想,这边他话音未落,身后就有一道清澈的嗓音响起:“慢着!”
是个女子的音调。
很陌生。
梁帝是个唯我独尊的人,就算是王皇后在他面前也几乎不敢有这样大声说话的时候,何况这个声音听起来还很年轻。
梁元旭进门的时候完全没注意到武昙,这时候就被吓了一哆嗦,下意识的回头看去,惊讶的表情就直接挂在了脸上:“你……”
他差一点就脱口喊出“晟王妃”三个字,但好在在危机面前求生的本能作祟,让他及时改了话锋,把那三个字咽了下去。
毕竟——
在梁帝的眼中,他和武昙素未平生,更不该一眼就能认出对方来。
武昙只是冲他略一颔首,并没理会,那边燕北已经很默契的往门口跨了一步,伸手拦住了那两个侍卫。
武昙走到梁帝面前,泰然道:“梁帝陛下,你要找出幕后主使,大可以不必这么麻烦,而且事情拖得越久,中间可能被做手脚和出漏洞的可能性就越大,您恕我唐突,反正不该遇上今天这事儿也是被我们遇上了,您若是信得过我的话……妾身这就替您把这件事的原委追究明白?”
她的语气平缓,不骄不躁,却因为太从容随意了,说出来的话反而莫名的就添加了几分可信度。
梁帝自然看不上她这么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的,那两个侍卫被拦住,都回头望着他,他目光晦涩的盯着武昙,半晌却是不置一词。
梁元旭的嘴唇动了动,他倒是想说话,可是当着梁帝的面,又只能尽量的克制。
武昙知道他们信不过自己,故而就只能自行争取:“陛下,恕我直言,您要捉拿真凶,眼下这个探查的方向就先错了。”
她说着,回头深深地看了眼腿软被两个侍卫架着的内侍。
那内侍满脸的眼泪鼻涕,见她看过来,隐约之间明白了她的暗示,眼睛登时一亮,升起了几分希望来。
“依我的判断,此事应当是与此人无关的。”她接着说下去。
她和这个内侍不过初见,自然不是为了替对方主持公道,当然,她也没有救助梁帝的意思,梁帝死不死的,和她关系不大,只是因为那位阮先生实在是算计过他们太多次,既然知道是对方做局,她就要搅黄,并且反过来利用一把罢了。
听了她的话,那内侍就连抽泣声都瞬间停止了,将她看做了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目光灼灼的盯着她。
梁帝始终没说话,捏成拳头的手指却慢慢松开,手指轻微的叩击了一下桌面,盯着她在打量思忖。
梁元旭无疑是所有人中最震惊的,回过神来就先脱口问了句:“不是他?什么意思?”
陆启元也忍不住的皱眉:“晟王妃殿下,试药者并无中毒的迹象,并且自试药之后,就只他一人碰过陛下的药碗,再者说了,他身上又搜出了包裹毒药的纸包……”
这怎么都算人赃并获了吧。
他朝那内侍看过去一眼,内侍险些又当场哭喊出来。
武昙没反驳他,只是稍稍侧目给站在门边的燕北飘过去一眼。
说这内侍不是真凶的人是燕北,她现在也有点摸不清真凶的门路,但她相信燕北的判断,别看这个人年纪轻轻,平时又话不多,低调的很,武昙和他接触过,也一起谋过事,知道他是个极为谨慎踏实的人,他既然敢当众做出判断,她就相信他的判断绝对没错。
燕北与她对视一眼,略略颔首,然后目光敏锐的四下一扫,就几步走到旁边一直伏在地上的那名宫女身后。
那宫女头上簪了一朵绒花,绒花有些旧了,花蕊却是几颗小小的黄玉珠子点缀的。
燕北一声不响的弯身捻下一个花蕊的小珠子,那宫女伏在地上,只觉得背后有人走近,却还没来得及回头看,燕北已经直起身,指尖运了内劲轻轻一弹。
那珠子甚至还没有米粒大小,小小的一颗,实在不起眼。
不过因为这会儿所有人的目光都追逐着他,视线又定格在他手上,于是眼尖的人不难看出那颗小小的珠子从他指尖飞出一道光影,然后直直的,精准无误的落在了梁帝手边放着的茶碗里。
因为珠子实在太小了,往茶水里一没,只荡起一点微小的涟漪来,甚至连半点声响也无。
所有的人都一时愣住,还没想通他此举何意。
武昙却在瞧见燕北动作的一瞬间就眉眼舒展,缓缓的笑开了。
燕北本来正欲开口解释,目光不经意的微微一瞥,瞧见她眼中的光亮,突然就收声默默地又往旁边退开了两步。
他没想到武昙的反应会这么快,但她的确聪慧过人,这一点他是领教过的,所以彼此骨子里也似乎带了几分默契,他便愿意把这里的主场交给她来掌控,自己默默地退到一边看着就好。
武昙饶有兴味的笑了有一会儿,梁帝周身的气场才一点一点缓慢的收冷。
然后,他阴暗的瞳孔急剧收缩,再次无声的捏紧了拳头,抬头看向在场的众人,咬牙对站在他面前的武昙道:“你想说有人是通过这种方式给朕的药碗里下毒的?”
“太医验过了,说药碗里混入的是剧毒,那么我想以这样的毒性,也只需要小小的一颗,趁人不备弹入药碗里……尤其是趁着那碗药还热着的时候,应该可以做到无声无息,并且很快的溶掉吧?”武昙耸耸肩,态度依旧很平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