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住院这么久,为什么从来都没有亲人来看望?她的父亲能给她住这么高级昂贵的公寓,为什么不和她一起居住?是觉得她得了这样的病让他蒙羞所以不管她了吗?还是说觉得付了钱就算履行了养育她的责任?为什么她那么痛苦的时候一直哭嚎着‘不要丢下她’?她的亲人是不是明明知道她需要人陪伴也不愿意照顾她?!”
钟潮生想起在莫长川第一晚从医院回到公寓时,自己鬼使神差似的说出的这一番话。虽然那时候他并不了解她和她的家人之间的事,却是从无意间窥探到了一部分的“事实”。然而,那天郑伯却又亲口否定了他的这些猜想。如果仔细推敲,似乎的确有相矛盾之处——倘若莫长川的爸爸真的不爱她和她的妈妈,完全可以丢下她们母女俩不管不顾,甚至连莫长川生病也不予以任何的援助。可从目前的情况看来,莫长川住的地方以及她治病所用的医药费,应该都是来自她的爸爸——郑伯虽然疼爱莫长川,可毕竟只是个打工的,工资再高也不可能买得起这个城市CBD的公寓,也不可能支付得起莫长川长期住院的费用。钟潮生觉得,如果他的猜测方向是对的,那么这其中会不会是存在什么误会?如果解开了莫长川心里的这个结,她的抑郁症会不会不药而愈?
即使他有了这些疑惑,可他还是只能不动声色地记在心中而已。莫长川对她爸爸的怨怼不是一天两天形成的,要消除也应当循序渐进,不然一下子要颠覆她的观念,恐怕只会适得其反。
莫长川第一次跟别人提及自己的这些事,虽然说的不多,却已经感觉筋疲力尽。除了有她说话不流利的原因,还有就是回想过去的过程太让人心力交瘁。这是别人无法分担的痛,也是她那么多年以来难以对别人敞开心扉的原因之一。
钟潮生虽然可以理解,却不知道该如何用言语给予安慰。他只能像从前对待妹妹那样,轻轻地摸着莫长川的头,柔声安慰道:“说出来就好,以后会一步一步走得更远的。”
也许是倾诉真的有一定的作用,莫长川竟有了如释重负的感觉。即使这倾诉的过程漫长且困难,但这么久以来,这是她第一次觉得那种压在心口无法倾泻的沉重感稍稍减轻了那么一点点。而且,当钟潮生伸出手触及到她的头顶开始,她似乎有一种特别的感觉,既像被宠溺又像被注入源源不断的能量,这种能量让她觉得仿佛身后有了依靠,不再是原来那样空荡荡像是毫无退路的绝境。
这一夜,莫长川似乎睡得比过去的任何一天都沉稳,然而钟潮生却躺在行军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他本是为了妹妹的事而接受这份工作,他以为自己可以完全像个局外人一样置身事外,只要用心工作保证莫长川的饮食以及看病的事宜就算完成了任务。然而他没想到,莫长川曾经对他的维护,几乎让所有的人都对自己寄予厚望。而与她的相处之中,钟潮生似乎产生了难以言喻的怜惜之感,却越来越像是与自己的初衷背道而驰。
该如何是好?从妹妹的事情角度出发的话,说不定莫长川是导致她去世的罪魁祸首;然而在获悉一部分她的过往之后,却又觉得她也是个可怜人,说不定她并不是故意的……
钟潮生带着这个疑问恍恍惚惚地睡着了。睡梦中,他满头大汗地跪在陡峭的悬崖边上,双手竭力地想要把吊在悬崖边上的人拖拽回来。他的左手拽住的是妹妹钟采薇,她双眉紧蹙,嘴巴一张一合,分明是对他说着“放我走”。他的胳膊已经被崖边尖锐的石头划出了各种大大小小的口子,鲜血正汨汨地往下淌着,染红了他紧握住妹妹的手;右手拽住的是莫长川,她口中一直喊着“不要……丢下我”,汹涌不断的泪水从她的大眼睛中淌下,仿佛在乞求着他的救赎。
他紧咬着牙关使尽浑身的力气,却只能维持着这样的僵局,无法把任何一方拽上来。
“哥……活着太苦了,你放我走吧……”左边的钟采薇苦苦地哀求着,“我想念爸爸妈妈,我想和他们团聚,放手吧……”钟采薇被钟潮生抓住的手缓缓地放开,更是伸出另一只手,把钟潮生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