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打发别人容易,小团子却怎么也不肯走,腿部挂件一样挂在楚丹枫身上,就连柳砚白也拿他没办法。
柳砚白:“你这小师弟倒机灵得很。”
这里没有外人,楚丹枫干脆有话直说:“你到底想怎么样?”
可柳砚白在没人的地方一样端着谦谦君子的架子,叹了一口悠长的气,说:“丹枫,你生我的气了。”
“我只是……想给你留个好印象,挽回一点形象,”他自嘲一笑,“没想到又弄巧成拙了。”
楚丹枫不耐烦道:“说完了没有。”
柳砚白很受伤似的说:“男人就那么让你恶心吗?”
正抱着楚丹枫大.腿的小团子也豁然抬头,手上失了轻重,给楚丹枫捏得“嘶”一声轻呼,花庭轩连忙放手,拳头兀自藏在袍袖里攥紧。
一大一小都秉着呼吸看向楚丹枫,神色都有些严肃。
楚丹枫:“我不恶心男人。”
他作为一个现代人,思想是开放的,并不歧视同性恋。
然而,还没等柳砚白高兴,楚丹枫便继续道:“我只恶心你而已,柳砚白,你口口声声说……可是,从前到现在,做的哪一件事不叫人恶心?”
这不是喜欢人的态度。
虽然柳砚白用对了方法和态度,他也不会接受就是了——楚丹枫仍旧觉得自己应该是个喜欢大胸细.腰妹子的直男。
柳砚白听了这一席话,头一次维持不住端方的君子形象,脸色铁青,五官都扭曲了,花庭轩却心情大好,欢快地拉住楚丹枫的手,“小师兄,我们快赶路吧。”
这番话,楚丹枫从上辈子起就想说,可碍于系统约束,一直没有机会,今日终于一吐为快,心里也很畅快,折扇一展,潇洒道:“走!”
柳砚白望着他们的背影,没有追,却在两人走远后一剑劈断了一块岩石。
楚丹枫原本以为小团子顶多走上半日就会喊累,却没想到这小东西体力惊人,几个大人都累喘了,他还是精神抖擞。
大家边走边试着拔剑,花了三天时间才到半山腰,这里的景色已和山脚大不相同,几乎全是嶙峋的峭壁,一些怪石上插着生锈的铁剑,每走一步,脚下都会泛起粼粼光晕,夜里尤为梦幻。
那是万剑峰判定是否走“回头路”的标准,一旦后退得太多,脚下光晕就会变成赤红,意为警告。
万剑峰的夜景出奇的美,今晚是朔月,不见月光,可墨一样的夜空中铺满星辰,繁星低垂着,偶尔有一点流云淌过,近得仿佛伸手可摘。
越往上人越少,半山腰上升起几簇篝火,每一簇都围着几个满怀希望的少年人,大家或掏出辟谷丹服用,或打坐养精蓄锐,唯有楚丹枫一队人画风不同。
几个少男少女围坐一团,都眼巴巴望着楚丹枫。
楚丹枫也不负众望地从芥子袋内掏出一袋子果脯、一捧鲜桃、一盘胭脂鹅脯,甚至还有一把瓜子。
因为万剑峰有个规定,入夜后不得乱走,所以吃零嘴已经成了几人夜生活的保留项目。
“我带了很多,大家别客气。”楚丹枫招呼道。
几天的工夫,少年人就已经混熟了,也不客气,大家热热闹闹分食,听说这胭脂鹅脯是楚丹枫亲手卤制的时候,更赞不绝口,一顿晚饭吃得气氛和谐极了——除了一位叫映雪的女弟子和方清涯。
映雪一入夜就靠在一块大石上休息,此时像是睡着了,方清涯则抱着弟子剑坐在暗处,好像入定了。
“别理他,”黄长天悄声对楚丹枫说,“他心里较劲儿呢,看你一直不拔剑,他也不拔,瞧他那样子,非要拔.出一柄比你好的不可,啧,什么都要比。”
楚丹枫嘴里塞得满满的,小仓鼠似的鼓着腮帮子,不是很走心地应了一声。
黄长天继续说:“哎,我也够呛了,从上山就开始拔剑,一点动静也没有,咱们这群人里,只有映雪拔那柄剑时,剑身发光松动了,可惜最后也没成功,又锈死回去了,就差一点啊真可惜。”
“她那会儿哭得多伤心,我看着心都揪起来了,我这个人,就是天生的怜香惜玉,看不得女孩子哭,不过说起来也能理解,下次机会要等十年之后了,看她修为也不高,若是没有灵剑助益,十年之后都老了,哎,可惜可惜,映雪还挺美的,但我觉得映冬更俏.丽一些,你说呢?”
楚丹枫咬了一口桃肉,含糊道:“我说你小点声,别吵醒了轩儿。”
此时小团子正枕在楚丹枫的大.腿上,呼呼睡得正香,小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很容易瞌睡。
“我看他睡得挺熟,吵不醒,”但黄长天还是压低了声音,猥琐地用胳膊肘捅捅楚丹枫,眉飞色舞地问,“你带零嘴这招不错啊,看把几个师妹哄得多开心,我还以为你是个雏儿,没想到手段这么高!”
楚丹枫被夸得莫名其妙,疑惑地看向黄长天,“啊?”
火光把楚丹枫的五官轮廓映照得更柔和,睫毛鸦羽般浓密,投影在秀.挺得鼻梁上,皮肤白瓷一样细腻,跟个大姑娘似的,瞧着比这里最好看的女修唐映冬还要俊。
黄长天一时居然看呆了,就在这时,女修那边乱了起来,片刻后,唐映冬跑过来,急得梨花带雨:“楚师兄、黄师兄,映雪不见了!”
这变故让黄长天如梦初醒,暗骂自己色迷心窍——那是师弟,不是师妹啊!——他霍然起身,“怎么回事?”
唐映冬抹着眼泪说:“她、她应该是回去拔那柄灵剑了,映雪跟我说过,那柄剑距这里不远,应该不算走回头路,我刚才没瞧见她,所以就过去找,结果只在悬崖边找到这个。”
她拿出一个荷包,“这是映雪的香囊,临行前,师尊千叮咛万嘱咐说夜里不准乱走,晚上的万剑峰很凶险,她、她该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楚丹枫拍拍大.腿上小团子的脸,将花庭轩塞给唐映冬,不是很有说服力地安慰:“唐师妹,别太担心,再不济,还有护山大阵守弟子周全呢,你替我看着轩儿,我去找找。”
小团子却已经睡醒了,“我也去!”
楚丹枫这回没由着孩子的性子,一把把小崽子塞过去,提剑便要走。
“等等!”黄长天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道:“我也去。”
楚丹枫点点头:“好。”
两人刚要出发,一个身影也飘然跟了上去。
黄长天被唬了一跳:“老四,你怎么走路没声音?”
方清涯似乎很不愿意跟楚丹枫为伍,沉着脸道:“少废话,快走。”
说罢,用肩膀撞开两人,率先迈着大步向前走去,楚丹枫揉着被撞疼的肩膀,却没忍住嘴角微微上扬,也提剑跟上。
重生一世,除了能自在做自己之外,好像还看到了些有意思的改变,连死对头方清涯都没那么讨厌了,小团子也如此可爱孝顺,楚丹枫忽然觉得,这才是生活啊。
真正用心经营的生活,原来这么……有滋味。
师兄弟三人所到之处,脚下都泛起一圈圈淡淡光晕,明明是坚硬的山石,却仿佛行走于湖面一样,只是越接近那柄灵剑的地方,脚下的光晕颜色便越深。
几人呼唤着映雪的名字,却根本没有应答,再往前走,脚下光晕就已经变成深赤色,楚丹枫能感觉到其中强烈的排斥力,那是在警告他们,再往回走,便是自动放弃资格了。
黄长天:“我腿都快抬不起来了,不能再往前走了。”
方清涯:“也许真是掉下山崖了。”
他的猜测不无道理,几人都陷入了沉默,黄长天忽然道:“看,那是什么?好像是一片衣角!是……弟子服吧?映雪是穿了弟子服的!”
可那距离太远,走过去一定会被认定为放弃资格。
方清涯:“也未必就是她的——”
他话音未落,一道呼救声撕裂夜空传来,“有人吗!救命!!!”
正是映雪的声音,可这声音戛然而止,他们再喊回去,就没有应答了,也不知刚刚那一秒内发生了什么,但也猜得出,她应该正处于危急之中,说不定就是生死关头,楚丹枫没犹豫,抬腿便强行向前迈去。
双脚仿佛陷入淤泥中,越走越深,越走越费力,楚丹枫觉得自己几乎要抬不起腿的时候,那阻力忽然卸了个干干净净,脚下的光晕也消失了。
应该是被万剑峰判定为‘放弃拔剑资格’了。
走至近前,他才终于看清,那衣角是挂在一块尖锐的石髓上的,长长的石髓旁,便是个深不见底的、仅能容纳一人通过的黑洞。
求救声应该就是从这里发出来的,楚丹枫从芥子袋内找出一个火折子,火光映出那洞口,深不见底。
“小五!怎么样?”黄长天在原地徘徊,终究也没敢迈过雷池一步,只扯着嗓子喊:“不行就回来吧!”
楚丹枫本以为走过来就能找到受伤的映雪,万万没料到还会有个山洞,这洞怎么看怎么诡异,他也曾听过万剑锋夜晚凶险无比,可人就里边,他做不到见死不救。
正纠结间,忽而一道巨大的吸力,竟是将他整个吸了进去!
“小五!”黄长天大叫一声,又原地转了两圈,还是不敢往前走,恰在此时,一道小小身影飞奔而来,花庭轩健步如飞,脚下踏出一圈圈赤红涟漪,丝毫没有楚丹枫刚刚的凝滞感,黄长天正要惊叹,就见小师弟……也掉进那黑洞里了!!!
“啊啊啊啊啊怎么办!!!那崽子是怎么跑出来的,一下子没了俩师弟,这可怎么跟师尊交代!”黄长天急得直扯自己的头发。
方清涯紧紧攥着弟子剑,似乎在天人交战:“……”
黄长天热锅上的蚂蚁一般转来转去,不知过了多久,终于一锤定音,“我去!”
方清涯:“你……?”
“嗯,我!都试了那么多次了,反正我也拔不出灵剑来。”黄长天的回头路走得比楚丹枫还要艰难得多,短短几步路,几乎走了半柱香的时间,那赤色涟漪消失的时候,他已经出了一身大汗。
黄长天抹一把额头上的汗珠,当机立断地……握住了一柄剑,冲方清涯道:“走了回头路,还拔剑,我就会被护山大阵弹出去了,四师弟,你回去告诉她们一声,就说她们黄师兄去找师尊求救了!你们放心!”
他说罢,双手握住那锈迹斑斑的剑柄,用力一拔,登时光芒大盛,再看,人已经消失不见了。
方清涯望着那仍留着一丝灵气流转的锈剑抿了抿唇,而后才转身折返,向唐映冬等人报信去。
楚丹枫龇牙咧嘴地爬起来,觉得屁.股都要摔裂了。
谁能想到那黑洞居然会自动吸人啊!
这里乌漆嘛黑的,连星光也不见一点,周围还有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嘶”声,居然有点莫名的熟悉,但楚丹枫一时想不起来。
就在这时,一道苍老的声音直接在他脑海里响起:“欲取此宝,需过心魔境。”
“什么心魔——?”话音未落,楚丹枫双.腿一软,便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楚丹枫没有再次摔在地上,一道身影闪过,一双小手及时托住了他的脑袋,将人缓缓放下。紧接着,那道苍老的声音同样在花庭轩脑袋里响起:“欲取此宝,需过心魔境。”
“等等。”花庭轩强行抵挡住了那声音对识海的入侵。
声音疑惑道:“你是何人?神识至少是化神以上的当世大能,但肉.身……只有练气期?”
花庭轩没回答他的问题,只道:“我不要你的宝物,只想助他夺宝。”
那声音大笑起来:“甘愿为他人做嫁衣?你可知,心魔境对你的反噬会增大数倍,而且……”
“少废话,趁他还没陷得太深,开始!”
那声音:“但这不和规矩。”
花庭轩忽而释.放出一股强大的威压,声音被压得戛然而止,花庭轩冷笑:“再不配合,本尊就砸了你的金身,鬼月老。”
“!!!”那声音默了默,“好,不过我要提醒你,你将进入的,是他解不开的心结,如果沉沦其中,连你也要灰飞烟灭,成为给万剑山供给灵气的养料。”
话音刚落,花庭轩便感觉自己坠入了沉冗的记忆中,这与梦境不同,梦境可以编造,可以与现实有出入,甚至被人控制,呈现出控制者想要的情景。
而这心魔境,全是货真价实的记忆。
花庭轩自认天赋异禀,又苦修百年,定力非凡,见到什么情形都能稳住心神,顺利通过心魔境的考验,却万万没料到,甫一进来,便看到楚丹枫被捆仙绳缚得结结实实,蔫蔫地靠在一方软枕上。
一束光从窄小的窗户打进来,给他额前碎发镀上一层微光,整个人白.皙俊秀得仿若谪仙,只是表情很痛苦——换做谁被这样捆绑着,表情也不会很舒适。
花庭轩一颗心都揪起来,几乎想捂住耳朵,但那道熟悉的声音还是响起了:“还不肯把撰魂珠交出来?就算把心挖出来,小师妹也不会多看你一眼,别白日做梦了。”
那是……他自己的声音。
为什么,花庭轩觉得自己心脏都在发抖,楚丹枫为什么会有这一段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