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第二潜大约是被那句“脸好丑”刺激到了, 发出一声悲鸣似的呜咽,把面纱捂得更紧了。
柳砚白抱紧第二潜,倏而抽.出墨云剑, “花庭轩, 你不要欺人太甚!”
花庭轩正站在楚丹枫身后, 眉毛一挑, 背在身后的玄水剑也兀自蠢.蠢.欲.动,似是战役凛然,楚丹枫却先一步抽.出本命竹骨扇,倏然一展,护住六师弟,另一只手背在身后,脊背挺直, 浑身戒备, 微微眯了眼睛,寒声道:“柳砚白,你才不要欺人太甚!”
被小师兄保护的花庭轩:“!”
花庭轩立即不瞪柳砚白了, 背后的玄水剑也安静了, 他乖顺柔弱地挽住楚丹枫的胳膊, 少年音清亮,“小师兄,轩儿害怕。”
“…………”柳砚白瞪着花庭轩紧紧挽着楚丹枫的手臂、并轻轻摩挲的手,眼角狠狠一跳, 不知为什么,只觉这一幕比第二潜受伤更让他压不住火气,手中墨云剑铮然作响,他脱口而出:“花庭轩, 你……好不要脸!”
“柳师侄!”孟沧雨终于看不下去,厉声道,“你想讨公道,也该把事情说清楚,难道要当着长辈的面动手吗?”
柳砚白一怔,这才悻悻地收回剑,把第二潜安置在一旁,便向孟沧雨行礼道歉:“是弟子莽撞了,无意冒犯师伯,不过,花师弟行.事乖戾,手段残忍,是可忍孰不可忍?!”
孟沧雨视线扫过,只见“行.事乖戾、手段残忍”的六徒弟正低眉顺眼地侍立在小五身侧,伸出一只手,轻轻拂掉了落在楚丹枫肩头的一只彩蝶,又细心又温柔。
孟沧雨:“……”怎么看都像是姓白的小子在冤枉自家徒弟。
更何况,小六刚在拔剑大会上拔得头筹,就被人这样言辞激烈地声讨,作为师尊,心里怎会舒服?可现在整个望剑坡的人都竖着耳朵听他们的动静,他不好仗着长辈的身份发作,只得压着火气,沉声吩咐:“小六,你说。”
许是方才玄水剑出鞘,真的劈碎了护山大阵,跑出来不少五彩斑斓的小妖蝶,零零星星地在周遭飞。
花庭轩又磨磨蹭蹭地替楚丹枫赶走两只蝴蝶,才站出来,规规矩矩道:“回师尊,我没见过那个丑八怪。”
第二潜:“……”
柳砚白:“你!”
花庭轩面对柳砚白,柔弱的气质登时荡然无存,凤眸一扫,眸光凌厉凶横。
“……”柳砚白被花庭轩的气势所摄,居然一时不敢开口,待到反应过来‘那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娃娃,自己为何要怕’时,又自觉跟个娃娃较真,有损自己震盂峰首徒的形象,只得憋着气道:“我不与你做口舌之争,我进山救人时,阿潜已经奄奄一息,若不是我救治及时,他恐怕……是他亲口指认,你把他折磨至此的,花庭轩,若是个男人,你便敢作敢当!”
柳砚白这一连串话信誓旦旦又咄咄逼人,听得楚丹枫直皱眉头,愈发担心自家孩子,这孩子这一世被自己养得太老实了,被兜头扣下这么一口大锅,又被柳砚白这么逼.迫,定然吓坏了,可别着了别人的道儿,稀里糊涂认了罪!
可事实证明,男主就是男主,在关键时刻还是靠谱的。
花庭轩没理会柳砚白的激将法,条分缕析地问:“请问柳师兄,是何时、何处发现这人受伤的?怎样发现的?说是我伤人,可有证据?”
柳砚白哼道:“大约一盏茶之前,在半山腰,自然是因为他发出求救信号——他的传音玉碟与我的相连……至于证据,周遭没有旁人,阿潜就是人证,他亲口告诉我,你足足折磨了他两三个时辰。”
花庭轩:“也就是说,没有人证。”
柳砚白:“……”
“我倒是有人证,望剑坡、万剑峰上所有人都能为我作证,”花庭轩道,“他在半山腰出事时,我正在峰顶拔剑呢。”
大师兄周远山站出来附和:“不错,玄水剑的剑光,所有人都看见了,这可无法造假。”
叶白鹿:“是啊,他哪有□□之术去伤人?”
柳砚白被问住了:“这……”
事到如今,应是‘真.相大白’了,孟沧雨拂袖道:“柳师侄,你还有何话说?”
柳砚白回忆起来,方才救人时,的确感到一阵地动山摇,也看到了冲天剑气,难道真的不是花庭轩?可第二潜口口声声诅咒发誓也不像说谎……不管怎么说,现在证据确凿,他是百口莫辩了。
柳砚白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最终咬着牙朝孟沧雨深施一礼:“是砚白莽撞了,实在是因为阿潜伤成这样,弟子一时急怒攻心,失了判断,全是弟子的错,砚白向孟师伯道歉。”
此时,那些竖着耳朵听八卦的内外门弟子们、长老峰主们,都还在继续关注,师侄道歉的话说到这份儿上,孟沧雨一个长辈,自然不好过分苛责,摆手打发:“罢了,你去吧。”
柳砚白转身去扶包裹得跟个粽子似的第二潜。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件事即将轻巧揭过时,一直没说话的楚丹枫却忽然朗声道:“慢着!仗着我师尊他老人家宽宏大量,不愿与你计较,你想闹便闹,闹完便走,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包括孟沧雨在内,离虚峰众人都讶然望向楚丹枫。
要知道,他们这位五师兄/弟,这些年来愈发懒怠,能躺着绝不坐着,能闭嘴绝不张口,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人生信条贯彻到底,就连关于自己的某些传闻——譬如‘离虚峰的楚师兄最爱流连秦楼楚馆’——也懒得辩驳,今日却居然为了师弟,主动和震盂峰首徒正面刚上了。
柳砚白咬牙道:“那你待要如何?”
楚丹枫:“向轩儿道歉,就像你刚刚污蔑我师弟时一样,依旧用‘狮吼功’昭告天下!”
花庭轩:“!!”
他之前故意示弱,一半为了恶心柳砚白,一半为了跟楚丹枫撒娇,却万没想到,师兄竟会回护他到如此地步,花庭轩满腔甜蜜雀跃汹涌的同时,却又感到一阵忐忑的愧疚。
他这一切终究是骗来的,楚丹枫不知道他故意装弱,也不知道他同样是重生之人。
可是,可是这种被小师兄疼爱的感觉,实在是太好了。
花庭轩五味杂陈,这回是真的词穷了,讷讷道:“小师兄……”
楚丹枫却一挥手,“别插嘴!”
啧,这孩子还是这样老实乖巧,但孩子想不到的,他却要想。
都说“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花庭轩跟自己这个一心只想窝在双极宗一亩三分地养老的咸鱼不同,他日后是要行走江湖,一统三界的,怎能留下这样的“黑历史”?所谓“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还是别留后患,干净利落地当场解决为好。
不止楚丹枫,大师兄周远山,二师姐叶白鹿也加入讨.伐阵营,孟沧雨做高人状没有制止。
“……”柳砚白最终不得已在众目睽睽之下,用狮吼功重新道了一次歉,而后黑着脸转身便走,边走边能听到周遭的窃窃私语。
“原来是个好大的乌龙,也不知道第二潜究竟受了什么伤,值得这样大动干戈?”
“这可不知道,咱们站得太远,千里眼的术法又不够精通,只用神识听了个大概。”
“不管怎么说,偷鸡不成蚀把米,都够丢脸的。”
“他们为什么要冤枉花庭轩?”
“估计是震盂峰实在气不过了吧,上一届拔剑大会,他们都已经为柳砚白庆祝了,谁想到被楚丹枫抢了风头,今年给第二潜造足了声势,又出了花庭轩这匹黑马,换做我是柳砚白,也可能要给离虚峰找点麻烦。”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柳师兄平日里看起来多么端方正派,没想到也是心胸狭隘之人!”
“别的不说,用狮吼功来公开道歉……这,这个丑真是出大了。”
柳砚白越听脸越黑,恨不得也拿一张面纱遮住脸,作为震盂峰首徒,于人前一向风光无限,何曾丢过这样的脸?想到今日的结果,都是第二潜乱告诬状造成的,他连对身边人的怜惜之情也消减了大半。
然而没等他埋怨,第二潜倒是先发作了:“柳师兄!你怎么不为我讨回公道?你那样昭告天下,岂不是所有人都认为我在无理取闹?我的仇怎么办!”
柳砚白烦躁道:“他们证据确凿,我能怎么办?万剑峰的禁制,你也知道,拔剑之前根本无法瞬移……确定不是自己看花了眼?”
第二潜哭道:“怎么可能?他那样折磨我,他……简直不是人!我做鬼也不会忘记他!”
他说着,竟掀开了面纱,“这都是他的手笔!我怎知他使了什么妖术,同时还能拔剑?”
说实话,第一眼看到阿潜满脸血,柳砚白是怜惜心疼的,可再多看一次,那狰狞的伤口,反倒让他惊骇厌恶,柳砚白别过脸:“行了,事已至此,别胡搅蛮缠了。”
哪知自始至终还算冷静的第二潜,却因为他这个别过脸的动作,情绪忽然爆炸:“柳砚白!你看着我!我的脸吓到你了吗?连你也……我还以为你是不一样的!”
他的尖声大叫立时引来周遭围观,柳砚白如今最不想要的便是被瞩目,低声吼道:“阿潜,闭嘴!”
“你竟然叫我闭嘴?”第二潜重新蒙住脸,不可置信地尖声道,“你从前从来不凶我的!你嫌我毁容了,而且……而且,你今日又看到了姓楚的骚.货!我就知道,你心里仍旧念着他——”
柳砚白实在无法相信,一向乖顺可爱的阿潜疯起来这么面目可憎,喝道:“这又关丹枫什么事,第二潜,你疯了吗?”
“对,我疯了!”第二潜这回是真的歇斯底里,扯着他的衣袖,“现在就回去找姓楚的师兄弟俩算账,不然我疯给你看!”
柳砚白顾忌着不肯闹大,又知道第二潜一身修为尽废,所以撕扯中没用灵力,却没想到一时疏忽竟被他抓伤了脸,腰间也一轻。
是墨云剑!
第二潜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提剑便冲向离虚峰的飞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