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原本闭着眼睛，在祁云坐到她身边时，她才缓缓睁开了眼睛，“你从太医那儿知道哀家的身体了。”

祁云敛下心头的复杂，点了点头，“知道了。皇曾祖母，您这是何必呢，万一——”

“万一皇帝见不到哀家最后一面，那该如何是好，你是想说这个吧。”太后截过祁云的话，淡淡道，“哀家在知道斯木里派来使臣后，就知道皇帝一定会去的。皇帝是哀家的儿子，哀家了解他。哀家知道皇帝孝顺，要是他知道哀家的身体不行了，他一定会放弃的。哀家这个当母亲的不舍得绊住自己的儿子。”

太后说着，那双饱经风霜，又满是浑浊的眼里不禁涌上了热泪。

“这一次草原之行，有很大的可能是斯木里的阴谋，皇祖父这是以身犯险，若是不去，说不定对皇祖父反而是好事。”祁云说道。

太后将眼底的泪水重新逼了回去，声音哽咽道，“哀家知道，皇帝也知道。但是哀家还知道，哪怕是明知道对方心存不轨，你皇祖父还是会去的，他就是这样的人。哀家是他的母亲，哀家懂他。太孙，哀家喊你进来，是想叮嘱你，别把哀家的情况告诉你皇祖父。”

“我怕是不能答应皇曾祖母的要求。皇祖父若是真的见不到皇曾祖母的最后一面，他这一生怕是都会遗憾。”

“皇帝想见哀家的最后一面，哀家也想见皇上的最后一面。这一点你只管放心就是。哀家的身子，哀家知道。虽说差不多快油尽灯枯了，但是再拖上一段时间，绝对是没问题的。哀家还要等着自己的儿子回来，哀家还要见自己儿子最后一面。太孙，哀家不是以太后的身份恳求你，也不是以你曾祖母的身份压迫你。哀家现在只是以一个母亲的身份求你。”

太后伸手紧紧抓住祁云的手，握得很紧很紧，那双浑浊的眼里满是忐忑还有不安。

祁云没有立刻就答应了太后的请求，琥珀色的眸子紧紧凝视着太后，好一会儿，祁云才慢慢收回了目光，“我以后会每天来看望太后的，若是太后的病情真的恶化到没有——我会通知皇祖父来见您最后一面的。”

太后欣慰一笑，她知道祁云这是答应他的请求了。

祁云回到东宫后，乔伊灵立即上前，“太后那儿怎么样了？”

祁云简单将他答应太后的事情说了一遍，乔伊灵有些震惊，“你怎么就答应太后了呢！这生死的事情，哪里是人为可以控制的。我说句不好听的，万一——”

“别万一了。再万一，我也答应了。你是没看到太后那样子，她那么求我，我怎么拒绝。还有一点，皇祖父那儿浩浩荡荡地出发，全天下的人都看着，要是皇祖父半路跑回来，你让天下人怎么看？天下人不是要笑掉大牙了？”

祁云同意太后的请求，除了是被太后打动外，更多的还是有自己的考量。

乔伊灵沉默了。

“灵儿，你也别太小看太后，她能撑下去的，一定会撑到皇祖父回来。”

于是祁云就开始了既忙着朝政，又忙着去慈宁宫看太后的日子。还是太后说了一句，这样皇太孙未免太累了，让乔伊灵代替祁云来她这里尽孝。

祁云同意了，接下来的日子都是乔伊灵来太后这里。

这一天，太后来时，寿阳长公主正陪着太后。自从知道太后的病情恶化，身体不好，寿阳长公主是每天都来太后这里，她还想直接住在慈宁宫，最后还是太后拒绝了。

“母后，您的身体不好，怎么不告诉皇兄呢？竟然还眼睁睁地看着皇兄去草原，您这——”寿阳长公主说着眼眶都不禁红了。

“哭什么。哀家这辈子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你是哀家的女儿，这么点小事有什么值得哭的。你皇兄不止是哀家的儿子，他更是天启的皇帝。哀家不想因为自己，拦着你皇兄做他想做的事情。你这么哭，不知道的还当哀家是要马上死了呢。”

“呸！呸！呸！母后，您说的什么丧气话呢！这样的话，以后可是千万不许说了！您要是再说，我可不饶您啊。您一定会长命百岁的，您一定会好好的，我还要一直在您身边陪着您。”寿阳长公主红着眼眶，嘴边却硬生生扯出一抹笑，但是那笑容怎么看怎么僵硬尴尬，瞧着好不怪异。

“不想笑就别笑，你这样子，哀家不喜欢。生死天注定，半点不由人。大限到了，谁都拦不住的。其实早在哀家病时，哀家每晚多都开始做梦，你知道哀家都梦到什么了吗？

哀家梦到了你的父皇，他瞪着眼，指着哀家，他恨哀家设计陷害了他最爱的女人和儿子。还有邹贵妃，成王......还有很多很多被哀家害过的人。哀家以前从未梦到过这些，人老了，要死了，什么鬼魅魍魉都出来了。”

寿阳长公主一惊，面上却若无其事，“母后，分明是您想的太多了。父皇都去世多少年了，邹贵妃还有成王也早就是死的不能再死了，什么鬼魅，我是一点都不信的。母后，您别自己吓唬自己，您这样让我心疼。”

太后笑了笑，“哀家没说害怕。他们活着的时候，哀家都不害怕，你以为他们死了，哀家就会怕他们了不成？哀家有什么好怕的。你那父皇，就是个没良心的，一心宠着邹贵妃还有成王，甚至还想废了你皇兄。他又不是哀家弄死的，他是自己活该，活活被气死的！要恨就恨他自己去吧！

还有邹贵妃和成王，你们小时候吃了他们多少亏，这些母后全都一笔一笔地记着，母后是不会忘记的。母后只是做了一个母亲应该做的事情，哀家不后悔。”

“母后您这样想就对了，您没做错什么，您不需要害怕。”

太后闭着眼摇了摇头，“寿阳你错了，哀家不是害怕。哀家是知道自己的大限是真的要到了。不过哀家就是要死，也不会现在死的，哀家一定要等到你皇兄回来才行。你皇兄一定会平安回来的，哀家一定要见到他最后一面。你皇兄也一定想见哀家最后一面，这些哀家都知道。哀家不忍自己失望，也不想你皇兄失望。”

乔伊灵在殿外，听着太后的心，不能不说，心里是有些感慨的。太后能当上太后，一路上是杀过不少人，但是别提，太后这人吧——是个很复杂的人，心狠手辣是有的，但对着的都是敌人，一腔柔情全都给了自己的一对儿女。这样的人，真是不知叫人该如何评价的好。

“这时候，太孙妃该过来了吧。翠兰，你去看看，太孙妃有没有过来。”

乔伊灵正了正神色，退出殿外，让宫女去禀报。

太后见到乔伊灵，对着寿阳长公主挥了挥手，“寿阳你先回去吧。哀家有些话想跟太孙妃说说。”

寿阳长公主也没问太后要跟乔伊灵说什么，只是替太后掖了掖被角，柔声道，“母后，您别太来劳累了。”

“说几句话而已，能有什么劳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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