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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葛静梦到了小时候。
他梦到师父连哄带骗的让他相信云外的野草可以清心静气,延年益寿。
他梦到师父领他拜见司命,然后遇到了那个晴天打伞的怪小孩韩错。
他梦到自己原本的名字。
静殊,静殊。静水深流,殊途同归。
“如何?”白冥悠悠一问。
诸葛静看看他,又看看眼含担忧的韩错,接过阿蛮递过来的手帕胡乱抹去脸上泪痕,开口最先提起的却是黑伞:“伞儿姑娘,我可能想到你的名字了。”
“先生,我不要紧的。”
白冥道:“故人相逢,你和我一样怀念。”
“我知道你不会为我拔除死气。你不是系铃人,自然不是解铃人。”
诸葛静看了一眼阿蛮,却发现对方也在看着自己。他深呼吸:“桑梓还是桑梓,阿蛮还是阿蛮。缘分自剑楼始,也该于此尽。”
阿蛮看见韩错取出金色铃铛,虽有些惊慌,却强打起勇气,他听到诸葛静说:“没关系的,不会有事的。”
诸葛静从来不说假话。
韩错打开黑伞,伞渐渐浮起,浓墨如瀑,笼罩住阿蛮。铃铛声也清脆响起,金色波纹在伞下圈圈荡漾,可以听到散魂的嘶吼声,男女老少皆有,宛如溺水之人的最后挣扎,渐渐隐没下去,剩下的是最原本的那株,与铃铛最为亲昵,与本体联系更加密切,在反复拉扯之后终于脱离了苦海,归向本源。
白冥赞道:“司命之术,也是神乎其技,与祭祀不相上下。”
“比不得你们生死之间斡旋。”
桑梓恍如大梦一场,梦中自己深陷泥潭,淹没不知归处。此时睁开眼,却是儿时最为熟悉的楼阁,还有熟悉的人:“师父!”
“还有你们。”桑梓温柔的眉眼瞬间冷了下来。
诸葛静已经开始想念阿蛮的神经兮兮了。
“姑娘,好茶热茶都在,我们也该聊一聊了。”
“我们没什么好聊的。”
“云外的人并不都是不可理喻的,你七岁时遇见的那个女人只是个奇葩。”
桑梓惊诧:“你知道了。”
“姑娘,你看,我来自云外,你是个祭祀,这位打伞的朋友是司命,你师父仍旧风华正茂,我师父也仍然逍遥在外。我们聚在一起,本就是一件人生幸事,对不对?”
桑梓沉默了一会,开口却又语带讽刺:“你活不了多久了,还觉得幸运吗。”
诸葛静却笑了,他对着桑梓,也是对着白冥说:“你们可能搞错了。云外的人避开尘世不是因为自恃清高,而是因为害怕。”
“害怕?”
“害怕被人所知。云外的人少有人能活过五十岁,五十而知天命,但对于云外来说,那是一个人生命的尽头。”
“那女人分明活了那么久。”
“她不一样。她……”诸葛静不着痕迹的带过了她,“我也一样,也许现在会更短。算策天下乾坤,只是一句话,但我们确实多数人都在做这件事。不是为了窥探天命,而是想要证明,证明天命并非不可违。”
桑梓恨然,她咬牙:“但一切如那女人所说,师父筋脉尽断,再无回天之力。”
“你不能怪她,她只是把所看见的如实说出来而已。”
“若她不说,若她不来,若没有她,那就诸事不会发生!”
诸葛静看着她,偏执成狂,终也躲不过。“她留下了天水仙,你师父后来也没有颓然老去。”
“才不是因为什么天水仙,你根本不知道我做出多少努力。”桑梓语气嘶厉,为什么一个个都这样,把她所做的全都漠视掉,把所有的改变都归功于一株莫名其妙的杂草。不过是一个自顾自的女人,为什么所有人都对她像神仙一样顶礼膜拜。
诸葛静愕然,而后苦笑:“你说的没错,野草会有什么用。但是不管怎样,那女人说的事情并没有完全成真。”
桑梓咬唇。
“你杀了我,杀了她,都无济于事。”
“可不杀你,也改变不了什么。”
“不。”诸葛静翻来覆去看自己的双手,他想通了很多事,“云外穷尽毕生想要探寻的是人生中诸多可能,就像一棵树的分叉,每一根枝条,每一片叶子,都是未来的一个可能的结果。只是或大或小,或容易被发现,或难以捉摸。”
“那又怎样?”
“而我能做的是挑选出其中的一种可能,推动局面朝它行进。”
桑梓似懂非懂,她涨红了脸,只是骂道:“大言不惭!”
“对,大言不惭。”诸葛静笑起来,“可我从来不说假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