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踏上真正的黄泉道,需要跳下深渊。深渊之上虽然明亮晴朗,却终年无风无云不见太阳。深渊之下则彻底失去了阳光,像是直接堕入了三更天。他们需要引灯照亮前路,就得先去拜访入口的司幽所。
“花非花,雾非雾,路是人间路。”。
目及之处是一片笼罩着迷雾的青野,水泽散布各处,倒映出深红如血的丛花。花叶相离,长蕊抽丝,妖冶如火。在空旷的青野上孤伶伶的坐落着一小屋,木石搭建,有门,有窗,有烟囱。
二人轻叩门扉。
“又是你。”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温瑜低下头,发现开门的是个看上去十岁左右的女童。女童虽然表情凶巴巴,但粉腮圆脸,长袄襦裙,倒有些像是城里娇贵的千金小姐。
“一盏灯。”
韩错是熟人,女童也不多废话,返身进屋不一会儿便挑了一盏灯出来。
“你看什么看,再看削了你。”女童瞪着向屋内探头探脑的温瑜张牙舞爪,但她的长相着实没有什么威慑。
“你哥哥呢?”
“在河边给大爷修船,快些拿走,别来烦我。”
韩错接过手里兔儿爷造型精致的灯笼,语气微妙:“兔儿灯?”
“元宵节剩下的,不要算了。”
温瑜乐道:“要要要,大小姐我们回见呀。”
韩错拎起发光的兔儿爷,心想,元宵节这都过去多久了,她还留着兔儿灯啊。
引灯长行,烛光所照之处拨雾分花,待他们走过,雾再次聚拢弥散,花也游回原地。
“妖花无根,浮离而走。”温瑜东张西望,兴致不错,“我只在书上读过,今儿个看到活的了。”
小殊问:“你懂鸟语,那知道这些花在说什么吗?”
“有说这个人三番五次往这里跑怎么还不死的,有说这次多了个没见过的秃子看着就很晦气的,有说这两人长得歪瓜裂枣举止猥琐的,还有说,他们好像听得到我们说话但能拿我们怎么样的……”
韩错一脚踩扁了一簇花。
那簇花摇摇摆摆残了一半,却依然在笑,笑声刺耳。温瑜没忍住,还是补了一脚,连花带茎一起踩进了泥土里,之后却若无其事的摇头:“阿弥陀佛。”
“我信你不是和尚了。”
走了很久,走到让人几乎开始怀疑此处一望无际是否有尽头时,他们看见了一条河,或者称为江,江水安静流淌,看不见波澜。这里没有风,没有云,没有落叶,没有萤火,所以很安静,甚至听不见水声。但并不黑暗,江岸生长着与先前见过的同样的花朵,分红白二色,无风自动,发出微弱的光。
越靠近岸边,花开越盛,在繁花簇拥的深处,传来清晰急促的敲打声。
这里的花朵不怎么说话了。温瑜扶着发晕的脑袋,长出一口气,任谁被几百只阴阳怪气的妖怪在耳边疯狂谩骂都会受不了的,他们循着敲打声走进花海。
“这条河就是黄泉?”河水就在脚边,似乎轻轻一探就能够着,温瑜没由得想,不知这水尝起来是什么味道。
“应该是吧。”
温瑜砸吧砸吧嘴:“应该?河水从哪里来,又流向哪里呢?你有沿着走过吗?有喝过吗?碰一下会不会死?”
“没兴趣。”
“我问了四个问题,你一个没答。”
“是五个问题。”
“你这人真没意思。刚才那个小女孩是谁,这里也是有人居住的吗?”
“谁跟你说他们是人了。”
阴暗的渊谷,身处血红花海,脚边是一条一丝不苟没有半分水花外溅的平坦河流,眼前人看不清面孔,只余森森寒气。
“你别问啦,我们也不知道。”小殊说,“不过,玲珑一直那么大,经常换衣服,却不见长个子。还有铁面人和泊船阿爷,好像也都那样,没变过。”
“玲珑是那个小女孩,谁是铁面人和泊船阿爷,有孟婆吗?”
“铁面人是玲珑的哥哥,阿爷是一个船匠。诺,他们就在前面。”
……
一个赤裸双臂的高大男人正挥锤敲打船钉,他抡锤的频率很快,巨大的石锤在他手中彷如一柄轻剑,唯有沉闷的敲打声提醒着两者碰撞的分量。男人带着巨大的铁面具,自上而下将整个头颅都包裹起来,正面雕有人面花纹,背面则刻五爪游龙,即使锈迹斑驳,依然坚固不可摧。
“看够了没?”
温瑜拍拍光头,嘿嘿一笑,寻声看去,一佝偻老叟从船身后方转了出来。老叟须发皆白,笑容极深,嘴角弯成了一个过分的弧度,不像人脸,更像面具。
韩错提着灯,背着伞,挡在和尚的身前:“阿爷,我们要过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