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恨他,不舍手段的对付他,如果这些都是为了易明澜和浩心的话——
可是她又怎么会知道他身上的隐秘?
彭修的脑子里乱糟糟的,他素来冷静自持,这却是有史以来的头一次,方寸大乱,完全理不出头绪。
因为知道明乐软硬不吃的性子,犹豫之下,他终于还是松了手。
“我没有耐性和你兜圈子,你最好老实回答我的问题。”彭修甩袖,走到一旁,狠狠的仰头吸了两口气平复呼吸,然后才又重新扭头看了明乐一眼道:“那天晚上你到底为什么那样说?当时你的眼神告诉我,你不是信口开河,你应该是想对我说那句话想了好久了,是不是?这些年,我手上沾的血虽然不少,但是能和你有关的——”
彭修兀自说着,语气却突然收紧,最后一刻又骤然转为森然:“你知道我的意思,给我一个解释!”
他的这个猜测,无疑是已经非常接近真相了。
若不是借尸还魂一类的传言太不可靠,或许他也就不需要来找自己求证了。
明乐直视他的目光,却是缓缓的笑了,“你到底是在怀疑什么恶?你是想说,和我有关的另一个死在你手上的人是我五姐,所以——你的意思是——我是她吗?”
她的声音清脆,表情明朗,与彭修此时浑身阴鸷的气势形成一种鲜明的对抗。
这个念头,就是这短时间以来一直在他脑海中徘徊不去的,而他自己一直没有勇气正视,此刻通过明乐说出来——
彭修的心跳突然没来由的一滞。
“你是吗?”他问,语气亦真亦假,盯着眼前少女明艳娇俏的容颜。
那种感觉,说不上是期待还是心虚,总归是血液里有那么一种近乎疯狂的因子在跃动奔流。
如果她是她?如果她是她?
藏在袖子底下的双手不觉的握紧,掌心里也渗出细密的汗珠来。
“那一晚你要杀我。”对峙半晌,明乐最终却是说了句完全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彭修皱眉,面有狐疑。
“很显然,如果我不那么说,现在也没有机会站在这里了。”明乐道,说话间唇角微弯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然后这个笑容就在彭修失神的瞬间无限放大,最后又演变成她所独有而易明澜永远也做不到的那种明艳而妩媚璀璨的笑容,道:“不过是逢场作戏而已,侯爷应该是个中高手,难道会看不出来?”
彭修愣了一下,好一会儿没有反应过来。
因为这少女的笑容绚烂的太过头了,反而一时叫他难辨真假。
其实明乐的话是对的,而且无懈可击,那天若不是她的那句话叫他乱了心绪,那怕是后来叫赵荣把她抢上马去,他带去的弓箭手也足以将她灭口永绝后患。
而正是她最后留下的这句话,想一道魔咒顷刻间席卷了他的神经,让他失去理智,反而——
成全了她!
可是原因,真是就只是这样吗?
“逢场作戏?”彭修将信将疑的扯了下嘴角。
他觉得自己此刻的表情应该叫如释重负,但莫名的,心里真实的情绪却异样的压抑而暴躁。
“不然呢?”明乐反问。
“你知道我有旧疾?”彭修又问,目光在明乐身上打了个旋儿,满是审视的意味。
“是,我知道。”他原以为明乐会敷衍说是凑巧,不曾想明乐却是大大方方的承认了。
“嗯?”彭修的神情一紧,不由暗暗提了口气。
“我在你府中住了两年,几乎与姐姐形影不离,她知道的事情我全都知道,这没什么好奇怪的。”明乐与他对视,“上一次你会方寸大乱,错失良机,那是因为自己心里有鬼。”
因为易永辉夫妇都不在了,而那时候明乐又痴痴傻傻形同废人,所以易明澜就一直将她呆在身边方便照顾。
不过因为她整日里无声无息不言不语,彭修每每在易明澜处见到她,也就只当她是那屋里的一件摆设,从不曾放在心上。
明乐的这一番话,其实我美誉破绽的。
彭修真心的想要松一口气,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一直回放不忘的都是那个冬雨之夜眼前少女望着他时那种凄凉而讽刺的眼神。
“你最好不要骗我!”勉强定了定神,彭修举步往旁边挪了两步去整理自己的袍子。
明乐唇角带了丝讽刺的笑容,冷冷的看着他的侧影,“怎么,现在悔不当初了?”
她的这句话,明显的一语双关。
彭修正在整理袖口的手指一顿,过了一会儿才回头看来,语气冷然道:“别激我,激怒了我,对你也没有好处。”
明乐漠然的与他对视一眼,就往旁边错开目光,“侯爷是要自己走,还是需要我叫人从正门送你出去?”
“不必了,这里的路,我也熟!”彭修说道,未曾再去理会她的挑衅,只就目光微凉的又再看她一眼,就是足下提力,几个起落越过远处的围墙隐没了踪影。
明乐站在原地久久未动,看着他最后消失的方向,目光村村凝结出一层冰冷的寒霜。
“他走了?”易明爵不知何时从后面凑上来。
“嗯!”明乐收摄心神,回头对他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容,握了他的手道,“走吧,去我那里,我有话要和你说。”
“好!”易明爵点头,姐弟两人并肩穿过花园小径进了后面的一处雅苑。
丫头上了茶,明乐就把她们全部打发了去。
“你怎么了?脸色这样不好,可是他说了什么?”易明爵道。
“那倒不是。”明乐摇头,挨着他在另一张凳子上坐下,若有所思道,“只是彭子楚今天的态度,让我觉得好像有点奇怪,他似乎——很有些有恃无恐。”
“怎么会?”易明爵端起茶碗抿了口茶,不甚赞同道,“最近京城风声紧,因为你和殷王大婚的事,宫里头那位心情正是不好的时候,已经集体发挥,迁怒了好几位五品以上的官员。据说最近整个朝中风声鹤唳,所有人都明哲保身,无论是在公务还是私事上都不敢出一丝的纰漏。彭子楚离着御前最近,那位一发脾气他就是首当其冲要受到波及,他怎么敢在这个时候放肆招摇?”
“这样说来,却是孝宗已经方寸大乱,但彭子楚还镇定自若?”明乐忖度道,“按理说他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孝宗如果会有什么不测,彭子楚也一定好不了。可是现在,孝宗那里乱了,彭子楚却事不关己,你不觉得这很有问题吗?”
易明爵皱眉,又心不在焉的抿了口茶,狐疑道,“你是说除了依附孝宗意外,他还留了更加保险的后路?”
“我也不知道。就是感觉上有点怪。”明乐叹一口气,一筹莫展的摇头,突然想起来什么,又就看向易明爵道,“对了,我一直忘了问了,这段时间,你是不是暗中对他做什么了?”
易明爵将她看的比他自己都重要,她让彭修算计的差点丢了性命——
以易明爵的性子,绝不会坐视不理。
易明爵撇撇嘴,往身后椅背上一靠,“只是做了点小动作,勉强可能先把他设计伤你那事儿的利息拿回来一点点儿。”
“跟我你还卖什么关子?”明乐嗔他一眼。
“其实也没什么。”易明爵这才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慢吞吞道,“彭子楚玩弄权术带兵打仗虽然是把好手,但也有弱点,偏不巧他的弱点,刚好就是我所擅长的。”
“嗯?”明乐狐疑的略一挑眉,随即了然,“你动了他在西街的两家铺子?”
彭子楚一门心思的往上爬,但在治家方面却从不上心,平阳侯府名下的产业商铺虽然不少,但由孙氏一个短视的妇人把持,经营不当,真正赚钱的没有几家,起支撑作用的就只有西街的一家银楼和药铺,这些年,平阳侯府的大小支出,很大一部分是靠着这两家铺面。
这些外人是不知道的,又是片不凑巧,明乐却是一清二楚。
“不是!”不曾想,易明爵却是摇头。
“你不会是——”明乐一惊,这才惊觉自己这个弟弟的手段也是异常犀利的,一经出手,居然就是那样的大动作。
“我查到了。”易明爵这才敛了笑容,做直了身子正色道,“借我终于找到了那个困扰你多年的问题的症结所在。彭家人没有一个是做生意的料,他阖府上下,上百人的吃穿用度只靠那两家铺子赚的钱是绝对不够的,其实他是在益阳境内另有一处秘密产业,每年都能从那里得到一大笔固定的银钱收入。”
“益阳?益阳离盛京有四百多里,他会有什么产业要不得以的安置在那里?”明乐问道,也跟着多了几分兴致。
八成,不会是什么正经营生。
“是一处银矿!”易明爵说道,转而起身走到旁边的多宝格前,从一个花瓶底下掏出几张略微泛黄的厚实纸张递道明乐面前,一边道,“益阳是彭氏一脉的祖籍,那里是当地一个乡绅以私人名义购置的庄园,雇了人秘密开采,我已经打听过了,彭子楚对那里的事是从不过问的,但却可以借自己的官位予以保护,每年下半年,都会有人以探亲为名,把他应得的那份伪装了运送进京。这是地契,我已经花重金从那乡绅手上买下来了。还有这些年矿产开采以及他们双方分成的明细。”
金矿银矿历来都是由朝廷控制,统一开采的,私人秘藏矿产不报还擅自东宫开采,这罪名压下来堪比谋逆。
彭子楚果然是能人所不能,他人在孝宗身边出入,背地里却做着这样见不得人的勾当。
“这事儿你和殷王说了?”明乐拿了那地契在手,唇角缓缓勾勒出一抹冰冷的笑意来。
“要把事情捅上去,就得借他的手。”易明爵道,“不过他说暂时缓缓,叫我问过了你再说,由你来拿主意。”
“那就留着吧!”明乐莞尔,重又把那地契扔下。
“你是说——”易明爵意外的微微抽了口气。
“彭子楚还不值这么多银子的分量,而且以他现在在孝宗跟前的地位,要用这个罪名彻底扳倒他也不太可能,没必要为了他就把这么一大笔财富转手于人。”明乐道,“而且有了这处矿场在手,你经营四海钱庄敛财相对的你不必那么辛苦了。”
易明爵看着桌上的地契,脸上浮现一丝失望的情绪。
“你跟殷王的想法不谋而合。”易明爵道,那语气也说不上是感慨还是别扭。
明乐笑笑,“可不是我叫你拿这东西来试探我的。”
“好了,不说了,你要怎样就怎样吧,眼下还是明日的大婚要紧。”易明爵深吸一口气,耸耸肩又把东西放回原位,回来的时候表情就多了几分凝重,缓缓说道:“但愿那些人识趣一些,别再明晚的宫宴上搞出什么乱子来。”
“会吗?”明乐却是不予评断,只就淡淡一笑。
那些人?哪些人?孝宗?彭子楚?昌珉公主?亦或是易明心和纪红纱?
这样想来,其中可以期待的事似乎又多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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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途被人打了个茬儿,今天只能这么多了,明天大婚,坚决的大婚,握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