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败事有余?到底是谁败事有余?”梁青玉皱眉,强压下心里的火气,上前一步,质问道,“是谁叫你自作主张动用了人手去劫持殷王妃的?那女人从一开始就对我心怀芥蒂,眼下又是这么个敏感时期,你叫人去招惹她?那不是明摆着告诉她这事是我做的吗?”
穆兰琪撇撇嘴,神色鄙夷,并不接她的话茬。
梁青玉看在眼里,不觉的更加恼怒,道:“如果叫她怀疑了我的身份,追查下去,坏了主子的计划,这后果是由你去承担吗?你不要以为你有师父和主子的看重就可以为所欲为,这件事若是会有什么差池,开一面吗?”
“不得了啊,炼毒制蛊的本事没长进,你别的本事倒是见长,居然学会拿主子和师父来压我了。”穆兰琪唇边勾勒出一抹讥诮的笑容,重新俯身坐回椅子上,把玩着手里茶碗道,“想告状的话你就去啊,看看主子可是会饶了你这个起了外心思的蠢货!”
梁青玉心里一惊,不由的勃然变色:“你这话什么意思?谁起了外心思?我是奉了主子的命令在办事,你少在这里给我乱扣帽子。”
“你还记得主子的命令是什么吗?”穆兰琪冷嗤一声,反问道,“主子是吩咐你去接近殷王,并且利用他的关系把你引荐给姜太后的,可是你都做了什么?”
“我做什么了?”梁青玉心里隐隐的发虚,却是知道,自己在这个小贱人跟前万不能服软的,于是就挺直了腰板与她对视。
“做了什么?”穆兰琪冷笑,紧跟着下一刻就是神色一冷,厉声道,“我问你,既然是你遵从主子的意思在办事,明明已经成事了,你为什么还不走?还留在这里是有什么企图?”
“我——”梁青玉一窒,下一刻面色又很快的恢复如常,往旁边挪过去两步,愤恨道,“都是那个殷王妃坏事,阴错阳差的叫我不得不去接了那个蛊虫。现在蛊虫在我的体内,殷王对太后是个什么心思你又不是不知道,既然知道我的性命和太后之间互相制约,为着太后的安全,他不放我走,我又能如何?这事儿又不是我愿意的,天天的去喝那苦药抑制体内毒素,你以为我的日子就过的舒服吗?”
“你不甘愿?”穆兰琪完全的不为所动,只就目光讽刺的盯着她。
梁青玉被她盯的,心里的火一拱一拱的往上冒。
却又奈何,她太了解自己这个师妹的性子,并不敢发作。
而最最主要的则是——
她在心虚。
因为在这件事上,她的确是从一开始就存了私心的。
明乐跳进来打岔是一回事,而她自己——
不过也就是顺水推舟的乐见其成了。
“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我承认这次的任务在执行上我是出了些许不得已的偏差的,其中原委我已经传书回去给主子交代了,是要罚还是要杀,我等着主子的命令处置就是,还用不着你来多事。”梁青玉道,一想到今天穆兰琪做的事就恨的牙根痒痒。
深吸一口气,她重新回头看向穆兰琪,“殷王那对夫妻都不是随便会相信人的个性,我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已经十分的不易,你又为什么从中作梗。今天这事情一出,他们势必怀疑到我的身上,如果为此而暴露了主子的秘密出来,这后果你担待的起吗?”
“我为什么从中作梗?我不做这一梗,就怕你会乐不思蜀,不舍得回去给主子复命了。”穆兰琪冷冷说道,言辞犀利,半分余地也不留,“师姐,你我同门多年,是一起长大的,你心里打的什么主意我会不知道么?说什么殷王妃打岔让将你困在这里不得脱身,我看你分明就是从一开始就打上了殷王的主意,根本就没想过要回去。”
“你信口雌黄!”梁青玉下意识的反驳,因为出口的速度太快又怕是有欲盖弥彰之嫌,忙是重新缓和了语气,恼怒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总之我是一心一意的在替主子办事,你多说什么都没用。今天你惹了事,你必须给我想办法摆平。”
“你在命令我?”穆兰琪听了笑话一样冷不防的笑出声音,嘲弄的斜睨她一眼,神色之间却是甚为坦然:“就算是你告到主子那里去,又有谁能证明这事儿是我做的?反而是你——好像身上担负的嫌疑才是最大的。”
梁青玉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
她原还以为穆兰琪是拿着鸡毛当令箭,只是想要借机打压她的。
这会儿才有所顿悟——
这个小贱人分明就是存心给她设套,想要将她置于死地的。
“你是故意的!”梁青玉问,却是笃定的语气。
“是啊,我就是故意的!”穆兰琪莞尔,毫无愧疚之心的直视她的视线,“你若是够聪明的话,就趁早的知难而退,早早的离开这里。至于殷王么——你就不要肖想了,殷王妃的位子可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坐的。”
梁青玉对宋灏存了不该有的心思,这一点但从表面上,哪怕是明乐都看不出端倪。
怪只怪这个女人生了一张和善得宜,最会骗人的脸孔。
所以明乐怀疑梁青玉的用心,只是因为这个女人身上露出的诸多破绽和那些实在是叫人难以接受的巧合。
而穆兰琪知道,则是因为她在骨子里对于梁青玉的了解。
“你——”梁青玉的脸色涨红,张了张嘴却是气结。
穆兰琪并不是在质问她什么,就是单纯的再给她警告,也并不需要她的解释。
“我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你以为靠上了殷王就可以一步登天了吗?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穆兰琪接口道,“而且主子那里也不是会随便听你糊弄的,你可别说什么呆在殷王身边更有利于监视他的一举一动,主子从来就没有这样的意思放下来,你做了,他非但不会记你的功劳,反而——不听话的奴才在主子那里会得到什么样的下场还需要我对你重申一遍吗?你敢在他面前耍花样,必死无疑。这话,是冲着咱们同门一场的情谊我才对你说的,所以,你好自为之吧!”
不留情面的将她奚落过一遍,穆兰琪就心满意足的整理好裙摆起身。
梁青玉死死的盯着她,恨不能在她的身上瞪出几个窟窿来。
可是——
她并不是这个小贱人的对手。
哪怕是再恨,终究也只能忍下来,想着今天这事要如何善后。
为了不留下蛛丝马迹给外人知道,穆兰琪依旧是翻窗而出,临走前回望一眼,却见梁青玉已经陷入沉思。
这个异想天开的蠢货,就活该死在这里不得脱身。
肖想殷王?那本身就是自寻死路。
宋灏是什么人?能是随便给人算计去的吗?
还有那个殷王妃,精的跟得了道的妖精几乎没什么两样。
就梁青玉那蠢货还在那里沾沾自喜的自作聪明,以为宋灏把她留在宫里就是着了她的道儿了。
她也不想想,宫里是什么地方?哪怕她是给姜太后治病的大夫——
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就这么留在宫里也是犯了大忌讳了。
宋灏若是真的因为感激这个救命恩人,那么现在姜太后的情况也稳定了,他把人接回殷王府安置才是最好的安排。
可是他偏偏没有。
这就说明,他根本从一开始就没信过梁青玉,并且——
也不想把她接到府上去给殷王妃添堵。
那个蠢货,居然妄想着一一步登天,以为傍上了殷王就能得主子高看一眼?然后就能踩到自己的头上来吗?
简直就是做梦!
这其中曲折,穆兰琪看的一清二楚.
只是既然是梁青玉自己找死,她也乐见其成,并不点破,翻出窗户,身形灵巧很快消失在窗外苍茫的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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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子昇继位,年号崇明。
为表新帝孝义,登基大典当日,崇明帝就颁布诏书,尊祖母姜氏为太皇太后。
因为新帝年岁尚幼,次日早朝,由御史台牵头,杨阁老等人也联名上书,请封殷王宋灏为摄政王,辅佐新君代为理政。
这段时间之内,整个盛京,前朝后宫的势力都被殷王夫妇清洗一新,根本完全就在他掌握之中,百官请旨,这也是大势所趋。
宋灏也不矫情,坦然受了这个爵位,同时也当场表明,会在宋子昇十四岁生辰过后把所有的权限交还到他手上,并且请旨撤换帝师,由德高望重的杨阁老暂代,乃至于之前宋子昇在书房的伴读陪侍也都一并更换,重新选拔了勋贵之家秉性纯良且聪颖的子弟在宋子昇身边。
之后他就离京去了已经告老还乡的宰相苏潜老家,想把老人迎回朝中教导宋子昇。
前宰相苏潜,为人最是刚正不阿,在政事上也十分的有见地,只是相对的在有些时候会比较顽固,曾经因为政见不同,很是和孝宗闹过几次的不愉快,但因此人学富五车,被普天之下的清流士子所敬服,孝宗也不敢随便给他小鞋穿,更别说是罢免了。
是直到了六年前苏潜生了一场大病,半年之后病愈就告老还乡退了下来,如今赋闲在家已是多时。
如果能得他来教导宋子昇,以这苏老的为人,怕是到时候就算是宋灏也再不能轻易干涉,并且也不担心他会把宋子昇给教歪了。
再者,宋灏给宋子昇挑的那几个伴读,有的或许家世门第不是太高,但个个都是出类拔萃的人才。
这样和小皇帝同窗培养出来的情谊,对于宋子昇以后培养心腹,培植自己的势力也都有很大的益处。
原本宋灏推辞不肯登上大宝的时候朝臣们私底下都还犯着嘀咕,害怕他有后招——
君临天下的机会,可是千载难逢的,而且在这件事上殷王冒了很大的风险才把孝宗拉下马,他会推辞?本身就说不过去。
一直到了这会儿,见他是真的为宋子昇做了长远的打算,朝臣们悬着的心也总算是慢慢的放了下来。
“皇上,摄政王去了苏相老家,替您寻访名师,若王爷真能请的动苏相回朝,能得苏相亲自教导,乃是陛下大福,江山之幸。到时候陛下一定要多下苦功,王爷事事为陛下谋划,陛下也万不能辜负了王爷的一片苦心才是。”教导完宋子昇一日的功课,杨阁老感喟道。
“嗯!皇叔为朕设想周到,朕自当不会辜负。”宋子昇认真的点点头。
这个时候,他已经开始学习身为人君当有的威严和举止,说起话来很有些少年老成的味道。
五岁大的孩子,就开始要受这些框框条条的约束,杨阁老看在眼里,暗暗的叹一口气。
可是当看着对面宋子昇真挚诚恳的神情语气,同时更是暗暗的松了口气。
孝宗不仁,到底也是他的亲生父亲,杨阁老原还一直担心宋子昇会因为孝宗的死而对宋灏心存怨怼,所以就旁敲侧击的给他讲了好些有关是非对错的大道理,不曾想几天的观察下来,宋子昇却是压根就没往那方面想,这才放心。
而他不知道的是——
其实对宋子昇而言,孝宗其实就是一个打着他父亲标签的普通人而已。
当年他出生的时候,孝宗已经立了太子,所以对他的感情也就只是泛泛,他和孝宗之间仅有的接触就是每日一早的请安罢了。
去年开始去书房之后也是年岁正小,孝宗想着这么小的孩子也学不成什么,所以就连功课也不曾真的考校过他几次,更别提什么父子之间共叙天伦的事情了。
后来再加上眼见着孝宗追杀他们母子时候的凶残相——
哪怕现在已经隐约能够知道所谓“父亲”二字代表着什么,对宋子昇而言,也着实寻不到什么感情来凭吊的。
收拾了书本,宋子昇出了书房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对身边内侍问道:“顺心,朕记得朕登基大典那天小婶婶好像都没来,最近这两天怎么也不见她进宫啊?”
刘福海死后孝宗身边的大太监换成了小庆子,小庆子的为人很是聪慧也很机灵,但因为和自己搭上了边,明乐为了避嫌,还是让宋灏给换了,另外找了心思纯良的小太监补上。
她和宋灏都没有染指皇权的打算,所以也没必要在宋子昇身边安插眼线。
宋子昇突然提起这茬儿,小太监顺心就是心头一跳,忙的垂下眼睛,敛眉顺目的轻声道,“听说王妃近来身子不适,在府里养着了。”
外面流言蜚语满天飞,横竖宋子昇这个年纪,也不会懂男欢女爱的那些事,所以他也不敢随便乱说话。
“小婶婶病了吗?”宋子昇皱眉,本来想说去殷王府看看,但转念想到教养嬷嬷告诉他的一些规矩,想着这样做不合身份遂也就打消了念头,想了想道,“那你去太医院问问小婶婶生的什么病,去库房找些对症的药材送去吧!”
“是,奴才领旨!”顺心急忙应下。
宋子昇到底也不过一个孩子,从头到尾都不曾察觉他眼神之间的闪躲之意,心满意足的点点头往御书房的方向去召见前来此行的纪浩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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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意馆,荣妃寝宫。
宋子昇小孩子没那么多心思,荣妃这边却是什么都看的一清二楚的。
午后,送走了前来请安的大公主靖襄,秋灵送了玫瑰汁子进来给荣妃净手,面有忧色的开口道,“娘娘,这皇上的登基大殿都已经结束了,前朝官员的任命、罢免也都处理的差不多了,还有太皇太后和摄政王的册封也都下来了,现在咱们这边却是全无动静,您看之前殷王妃答应您的事——”
之前为了考上殷王妃,自家娘娘可是冒了风险的,这到头来真等到册封的这一日,后宫这里却是迟迟不见动静,怎么都叫人觉得憋屈。
秋灵就怕,自家主子可别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跟着白忙活了。
“你是不是又听了什么闲言碎语了?”荣妃的心里却是亮堂,把一双保养的很好的纤纤玉水漫到水盆里浸泡,一边语气闲散的问道。
“不是奴婢多嘴,是这段时间这事情传的实在是太有鼻子有眼了,前几天还只是宫外那些夫人们之间议论,自从皇上的登基大典过后,宫里也都沸沸扬扬的传了起来。殷王妃没有出席皇上的登基大典,甚至路上遇刺王爷都没有管,直到这一次王爷出京办差,竟然连王府都没有回过一趟。”秋灵道,忧心忡忡的看着荣妃,咬着嘴唇道,“娘娘,若真的如传言中所说的那样,摄政王也王妃之间起了嫌隙了,那她之前答应你的事怕就做不得数了。虽说前朝是把持在摄政王手里的,现在后宫的事也得要他点头吧,要不然就得等着太皇太后做主。太皇太后现在还没醒,可不管怎么说,母子一心,若是王妃她和摄政王之间出了问题,她在太皇太后面前也未必就能说上话了。”
秋灵说着就越发为自家主子感到不值,迟疑道,“娘娘,您要不要传个话出去,和王妃那里先通通气,试探一二?”
荣妃一直面带微笑的听着,神情语气都极为平和宁静。
秋灵也看不透自家主子到底是在琢磨什么,只就狐疑的看着她。
荣妃兀自失神了片刻才缓缓从院外收回目光,玩味问道,“住在万寿宫的那个女大夫,你见过吗?却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人,竟然会有这样大的影响力。”
秋灵一愣,倒是没想到她会突然问了这个,迟疑了一下道:“昨儿个奴婢奉娘娘之命去万寿宫给太皇太后送补品的时候倒是迎着看了一眼,容貌生的不错,人也熨帖,不骄不躁,说是山野出身,浑身上下倒也不觉得小家子气,一眼看着倒是个顶好的姑娘。而且当时她从太后娘娘寝殿出来的时候还是翡翠姑娘亲自送的,两人说说笑笑关系处的也融洽,那满院子的奴才的态度也都十分的热络和用心,那模样,倒俨然是万寿宫的半个主子了。”
那梁青玉的气度好,虽然做了不合时宜的事,但从心理上说,秋灵见了她竟不觉得讨厌。
若是放在别的时候,这会儿怕是早就咬牙切齿了。
荣妃听着她不愠不火的陈述,反而笑了。
看来是个有手段的了!
能叫所有人都心悦诚服的对她产生好感,这位只闻其名的女大夫料想也是个十分难得的厉害角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