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妃,是不是海棠和水玉跟你说了什么?当时我也只是因为和皇姑置气才胡乱说话的,你别多想。”靖襄公主微垂了眼眸,小步走到荣妃跟前,小心翼翼的去拉住她的一只手。
她的母妃若是生气了,其实是很好哄的,可是这一次,靖襄公主的心里却没有底。
就像是这也是头一次荣妃这样疾言厉色的和她说话一般。
“你还瞒着我?”荣妃的手任由她握着,脸上的怒气却未平息,“都这个时候了,你为了要袒护他,就连对着母妃也不肯说实话吗?”
“母妃我不是——”靖襄公主连忙道,可抬头对上荣妃严厉的眼神却是本能的心虚,咬着嘴唇顿住了。
“你是不是真的喜欢他?”深吸一口气,荣妃终于缓和了语气问道。
靖襄公主的心跳猛地一滞,脸颊却是瞬间转红,像是一只熟透的虾子,她只是十分惊讶的看着荣妃,不明白对方为什么对这件事这样执着的追问。
这会儿哪怕是她不说话,荣妃看在眼里已经明明白白。
若说方才她还只是气愤,那么现在就是彻底的心惊了,因为她已经明白——
昌珉公主的挑衅不是空穴来风,靖襄是真的对易家的十少爷有意的。
靖襄公主见她的神色不悦,就连忙开口小声的安慰道:“母妃您别多想,我从小你教给我的道理我都记得,我知道什么事可以做,什么事不可以做,我一直都记得我的身份,不会做出叫你为难的事情的。”
她越是这样乖巧,荣妃的心里就越难过。
她突然上前一步,双手用力抓住靖襄公主的肩膀,直视她的眼睛斟酌着道:“襄儿,你是我生的,你的心事瞒不过我,从现在开始,你跟我说实话,你喜欢他的这些话可有对他说过,或是他可有说过类似喜欢你一类的话?”
“母妃您说什么呢?”靖襄公主咬着嘴唇,脸上刚刚退下去的红晕再度泛上来,不过很快的,她的神色就黯淡了下来,慢慢的垂下了头,“女儿哪里会是那样没脸没皮的?昨天我是因为和皇姑吵架才说了两句过激的话,那还是因为没有外人在场,这种事当然是要顺其自然了,我不强求!”
说是不强求,看是她自己的心里却是十分明白,这也许已经成为一个注定会伴随她一生的执念了。
荣妃见她神伤,就更是心惊。
她执意的追问下去,其实就是怕靖襄公主会真的动心,这种事,姑娘家家的更容易钻死胡同,若只是昌珉公主自己的揣测还好,否则——
最后受伤的只会是靖襄自己。
荣妃的心里十分不安,她在宫里斗了一辈子,终于熬到了出头之日,最大的愿望就的希望女儿可以幸福,可如果她注定会揣着一份思而不得的感情,又如何会真的幸福?
荣妃和易明爵虽然没有正面的接触过,但是在她的印象里,易家的这位十少爷的脾气和他的孪生姐姐十分相像,都是那种冷情而决绝的人。
他若是不喜欢靖襄,就谁都没有办法。
更何况,他还有那样位高权重的姐姐和姐夫,就算是易明乐那一关——
只要易明爵不点头,就谁也不能勉强他。
哪怕靖襄贵为皇室公主,也不可以!
不过再转念一想,荣妃又自我安慰——
或许事情并没有自己想象的这么糟。
毕竟靖襄和易明爵一共才见过几次面?何至于情深深种?不过就是小女孩春心萌动的一时意气罢了。
不过片刻之间,荣妃的神色就连着变了数遍,就连靖襄公主都看的胆战心惊。
在她的印象里,自己的母妃是一个十分沉着而睿智的人,最起码到目前为止发生的事情还没有她端不住的。
“母妃您怎么了?不舒服吗?”靖襄公主神色惴惴的轻轻推了她一下。
“不行!”荣妃一惊,下一刻,她几乎是气急败坏的突然大声说道。
“母妃?”靖襄公主吓了一跳,愕然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的母妃少有的失态情形。
“靖襄!”定了定神,荣妃握住她的双手,一字一顿的恳切说道:“母妃知道你是个识礼懂事的孩子,我不管你曾经是怎么想的,可是现在,赶紧快把这样的念头断了。你二表哥是个靠的住的孩子,你嫁给了他,有你外公和舅舅护着,你以后的日子会过的很平稳很开心。母妃这一生不求别的,唯一的心愿就是希望你能过的好。这件事就这样定下来了,我已经跟你外公通过气了,就这两天,你舅舅就会跟皇上去说,让他给你们赐婚。”
靖襄公主一直晕头转向,听到这里才像是如梦初醒,瞪大了眼睛看着荣妃不可置信道:“母妃你是和女儿说笑吗?明明一切都好端端的——就算——就算你想让我嫁人——可是——可是这——母妃你怎么突然这么急着把我嫁出去?”
她有些慌乱的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像是一只想要从哪里找到出口的困鸟,说话也语无伦次的。
她是真的被荣妃突如其来的决定吓坏了。
“母妃这是为你好!”荣妃叹一口气,却不准备再说下去,“你歇着吧,这两天记得好好吃药,先把身体养好。”
说着就转身往门口的方向走去。
“母妃!就算你不准我喜欢他,那我答应你就是了。可是母妃你为什么一定要逼着我和二表哥成亲?一直以来我都只是把他当哥哥看待的。”靖襄公主急了,快走两步上去拦住荣妃,抓着她的一只手恳求道,“母妃,我——我不想嫁人,我求求你,你别让我嫁给二表哥!”
荣妃看着她眼中近乎乞求的目光,不由得更加恼火,怒然甩开她的手,斥责道:“你还是不肯死心?你才见过人家几次?就这样心心念念的钻进了死胡同里去了,你到底要我怎么说你才能明白?”
靖襄公主垂下眼睛,沉默了下去。
她不能辩驳荣妃的话,因为荣妃是她最为敬重的母妃,因为她从小到大荣妃所做的每一个决定都是为她好。
而且——
她也不想辩驳。
因为荣妃的话是对的,她确实是喜欢那个芝兰玉树一般平和安静的少年,他的沉稳大气,他不经意间显露出来的细腻神彩,哪怕彼此之间总共也没见过几碰面,可她就是喜欢他。
喜欢他的心,就像是那一夜暖房里悄然盛开的昙花,刹那芳华,寂静无声,却已经在不经意的一瞬间绽放了最美的光彩。
荣妃见她失神,眉头就又皱的更紧了些,回转身来握住她的手,认真说道:“靖襄,不是母妃专断独行,也不是母妃霸道。母妃只是希望你能踏踏实实的过幸福平凡的日子,你对你二表哥没有男女之情我本来也不就是非要勉强你,哪怕你中意的是任何其他一户人家的男子,母妃都可以给你做主,让皇上赐婚给你,叫你得偿所愿。可唯独是那易明爵,不可以!”
靖襄用同样认真的目光回望着自己的母妃,眼神却是迷迷蒙蒙,十分之困惑,脱口道:“为什么?”
“因为他的身份特殊,他不是寻常人。他是手握朝廷权柄高高在上的摄政王的小舅子,你知道这一点意味着什么吗?他的秉性脾气到底怎么样我不好妄断,但是你五皇叔的那位正妃我却是再清楚不过的,她对那个相依为命的弟弟是什么样的感情,并不是我们这些外人可以理解的。”荣妃说道,尽量苦口婆心的劝:“易家的十公子,就算他人再怎么好,也就算你再怎么喜欢他,可是除非是他自己松口,主动上门求娶你,否则母妃真的是无能为力。勉强凑上去,最终的结果也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母妃失了面子不算什么,可是一旦被拒,消息若是传扬出去,你还要不要做人了?”
“母妃,我从来就没有这样想过。”靖襄公主微微垂下眼睛,睫毛扑闪在她的脸上打下一小层细致的影子,掩藏住眼底真实的神色。
其实这些话不用荣妃来说她心里也是明白的,只是她想的不是对方的身份地位,而是——
如果他不喜欢她,肖想的再多都是空的。
哪怕他不是摄政王妃的亲弟弟,哪怕他只是一个普通人,哪怕是她再怎么喜欢他,也不会拿皇室的身份来勉强促成这样一段婚姻,因为那样,不仅亵渎了他,也亵渎了她心里对他的那种纯纯的喜欢和爱恋。
她其实不是没有想过如果有朝一日能够嫁给他,做他的新娘会是什么样的情形,可是——
她不说话,荣妃却还是能感觉到她的失落和颓废,抱住她的肩膀将她拉到怀里,叹息道:“傻孩子!”
靖襄公主紧抿着嘴唇,虽然神色之间满满的都是落魄,可是自始至终她都没有哭,也没有露出过分哀伤的情绪来。
她一直都是个开朗随性的姑娘,一切都遵循本心,高兴了会笑,伤心了就哭,可是在这件事上,她不想哭。
有一种悲伤,不是用眼泪就就能冲洗干净的,有一种失落,也不是用泪水博得怜悯就能得到补偿的,更何况——
用泪水争取来的东西,她也不稀罕。
可是此刻她的心情,身为母亲的荣妃却能体会的深刻。
暗自挣扎了良久,荣妃终于一咬牙扳过靖襄公主的肩膀,重新看向她道:“襄儿,我最后再问你一遍,你若是能够肯定他对你也有些微的倾慕之心,哪怕只是一成,母妃也愿意为你试一次,我可以去跟摄政王妃说——”
“母妃!”靖襄公主却是抢着打断她的话,肯定的摇着头道:“不要去!”
不是怕他拒绝那一刻的失落和绝境,而是——
怕一旦这层窗户纸捅破了,以后哪怕是在角落里默默喜欢他的那点权力都不得不被迫放弃。
这样的尝试,在外人看来或许可以称作勇敢,可是于她而言——
她就是甘愿这般懦弱。
荣妃抬手轻轻抚摸着女儿的脸颊,最终还是忍不住的一声叹息道:“想哭就哭出来吧,哭完了一切就都过去了,母妃在这里陪着你。”
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了荣妃这话的蛊惑,靖襄公主的眸子里突然就涌上一层涟漪四起的水色。
可是下一刻,她却弯起唇角笑了起来。
灯影下,少女的笑容明艳,她微微仰头,把已经逼近眼角的泪水倒回去,然后仍是握住荣妃的手撒着娇道:“本来就没什么,我哭什么?母妃还当是我是小女孩儿吗?曲嬷嬷说你为了我的病,昨天整夜都没合眼,别陪着我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荣妃本来已经做好了她嚎啕大哭的准备的,这时候也不免奇怪,自己这个向来随性的女儿,这一次怎么会这么拿得住?
“真的没事?”荣妃确认道。
“没有!”靖襄公主笑笑,迟疑了一下,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稍稍敛了神色看向荣妃道:“可是母妃,和二表哥定亲的事,你是不是可以先给我点时间让我缓一缓?而且——现在侯府有了母妃你的庇荫,二表哥的婚事也容易说,舅母也未必就喜欢我。你若是强行将我嫁过去,怕是——”
“怕是你这样拖得一时,后面就会变本加厉,直接就不想嫁了!”荣妃接过她的话茬,摇头重重的叹了口气。
这个丫头的心思,她总能揣测的七七八八。
靖襄公主被她犀利的判断力惊的一愣,半晌没有吭声。
她现在心乱如麻,的确是生不出嫁人的念头来,而且满脑子里都装着一个人的时候,是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设想出和另一个人家长里短携手白头的那些事情的。
她现在,只是需要时间静一静。
荣妃也知道不能一次逼她太紧,见她不做声就拍拍她的手嘱咐了两句话先行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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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政王府。
因为头天夜里睡的晚,次日明乐起身的时候已经接近晌午。
“王妃醒了?”长平捧着一打新洗好的衣物从外面进来,不等明乐问已经主动说道:“王爷差人递了口信回来,说是今日朝政繁忙,下了朝他要直接去兵部的衙门处理些事情,可能要忙一天,让王妃不要记挂。”
“知道了!”明乐点头,披了衣服下地,翻身坐在床沿上想事情。
长平看她一眼,微笑着出去招呼了采薇几个人进来伺候她洗漱。
待到着装完毕也用了膳,明乐重新漱口净手之后才远远的朝院子里的方向看了眼道:“今天爵儿那边也没有什么人来过吗?”
“没有啊!”长平倒是奇怪,转念一想,她大约还是记挂着头天夜里的事,就没有多言。
明乐心不在焉的喝了口水,心里却是十分奇怪:那小子也未免太沉得住气了吧?做了那样的事,竟然连个招呼都不过来和自己打,难不成真的是翅膀硬了,想要单飞了吗?
长平见她心不在焉的样子就莞尔一笑道:“王妃若是想见小少爷了,奴婢这就给您传信回府好了。”
“算了,随他去吧!”明乐想了想,终究还是作罢,沉默了片刻道:“昨天昌珉身边那个叫做云裳的丫头也一起被荣妃带走了,依照着荣妃的为人,应当不会为难她,回头你让赵毅去打听一下,想办法把她给我找来吧!”
“好!”长平应下,陪她去花园里走了一圈,回来又让人准备水果点心这才退下去忙别的。
整个下午,明乐都有些魂不守舍的,一个人坐在窗前的软榻上,手里捧着本游记整个下午都没有翻过去一页。
雪雁和采薇几个面面相觑,不住的互相打眼色,都不知道自家主子这到底是怎么了。
因为整个下午明乐都在走神发呆,所以时间就过的格外快了些。
宋灏回府已经是傍晚时分。
明乐提前就叫人准备好了热水给他沐浴,趁着宋灏去了浴房的时候又叫几个丫头把晚膳端了进来。
两人围着桌子用膳,闲谈了两句宫里的事情。
最近这段时间明乐的胃口已经差不多调和了过来,晚膳用的还可以,就是有些心不在焉。
宋灏看在眼里,暂时倒是没说什么。
用完了饭,宋灏又被柳扬请去了书房说公事。
明乐带着几个丫头在院子里转悠了一会儿消食,但是兴致缺缺,没一会儿就先回房换了衣服爬上床,兀自坐着发呆。
又过了大约半个时辰宋灏才回。
“回来了?”明乐回过神来,穿了鞋子走过去帮他更衣,换好了睡袍往床边走的时候,明乐突然开口问道:“阿灏,其实私底下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太霸道强横了些?”
宋灏一愣,随即莞尔,拉她坐在床沿上,抬手弹了下她额前刘海,笑道:“怎么了?又是听谁传的闲话了?你一直都不在乎这些虚名的。”
“我认真问你话呢,你老实说,私底下会不会这样觉得,我霸道、专横,还不近人情?”明乐的神情却不见轻松,问的十分认真。
“这都是些什么词儿?”宋灏挑眉,细看之下才发现她似乎是跟自己交上了真儿了。
这么久以来,明乐为了这种事情认真的还是头一次。
宋灏心里好奇,就扶着她的脑袋枕在自己的腿上,抬手替她梳理散了满床的乌发,语气平和道,“在我看来,你的性子好的很,不仅如此,以后我们的女儿也一样要养成她们这样的性子,可不能叫人欺负了去。”
在瓜熟蒂落之前,所有的太医都不敢妄言明乐这一胎到底是男是女,所有宋灏这话不免带了几分调侃之意。
可是明乐听在耳朵里,却似乎根本无心顾及,神色不觉的又再黯淡三分,喃喃道:“连你都这样说,看来我是时候该想法子改改了。”
“这是怎么了今天?”宋灏哑然失笑,“居然说起这样悲春伤秋的话来。”
宋灏说着,就抬手去摸她的额头,发现没什么异样这才后知后觉的问道,“心情不好?”
“嗯!”明乐坦率的点点头,稍稍翻了个身,下巴抵在交叠的双手上伏在他膝头,“今天你不在家,我想了整天了,你说我对爵儿是不是太过严苛了?现如今反而叫他有了心事也避讳着我,不肯与我说?”
原来是因为易明爵的事。
虽然有时候看着他们姐弟之间过分亲密的举动,宋灏偶尔也会觉得吃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