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的声音清脆,毫不做作,又带着不属于她这个年龄的沉稳和豪迈。
易明爵的身形不易察觉的微微一顿,停顿片刻就若无其事的回头看过去,皱眉看一眼她落在自己肩上的时手指道:“说了多少次了,我不是小孩子了。”
“是啊,听说摄政王妃再有两个多月就临盆了,你马上也是要做舅舅的人了。”女子的眼眸弯起,笑容朗朗。
她讪讪的收回手,形容之间却是一片坦荡的耸肩。
她的容貌不能说的有多美,但却也十分清秀。
并且因为整个人的气质使然,五官的搭配却给人一种十分舒服的感觉。
尤其是一双眼睛,这样笑着的时候眼眸弯起,像两弯月牙,墨黑色的瞳仁更像是两颗不经雕琢纯天然的宝石一般叫人移不开视线。
感觉到自己心跳的节奏突然加快,易明爵马上强迫自己往旁边移开眼睛,道:“走吧,姐夫让我引路送你去京兆府。”
“嗯!”女子笑笑,扬着手里马鞭冲身后押解囚车的士兵挥挥手道,“走了,进城,城里人多,注意别让囚车碰到人。”
一行人缓缓启程。
囚车十分笨重,又千里跋涉走了一路,车轱辘磨损的厉害,车辙碾过那声音实在不怎么悦耳。
易明爵和那女子一起策马并肩走在队伍的最前头。
沿路围观的人群已经随着小皇帝的离开而散去,但沿路仍旧有不少百姓靠在路边好奇的张望议论。
女子脸上的表情自然,黑眸微闪动,间或打量着这座繁华京城沿路的街景,遇到感情戏的事物唇角就悄然扬起一个微不可察的弧度,眉目之间却始终是淡淡的。
易明爵走在旁边,边走边随意的和她介绍沿途经过的街道和大的酒楼商铺的有关信息。
女子偶尔应和两个,两个人说话的方式不是太过热络,却十分自然随意,倒像是相识多年的老友一般。
也唯有易明爵知道,这是尉迟瑶头次面临这样的热闹繁华。
京城之地远不是其他任何一座城市可比,若是换做其他女子怕是早就要雀跃欣喜到失态了,可是尉迟瑶的神色却极为平静,像一个真正的过客一样从容的打量着这一片崭新的天地。
易明爵偶尔侧目过去看她,看着她唇角扬起的那个弧度,心里就会微微笑。
他一直都知道,这从来就不是她所向往的世界,她的天地,她的一切都不可能被锁在这繁华里。
曾经他以为她只是说说,这一刻才能深刻的体会——
她这样的女子,是不屑于被这样的奢靡的表象迷惑,她的天地,远比这里更家瑰美和壮阔。
“这一次大捷之后,海域方面的情况就暂时稳定了,我听姐夫说,卢将军在战场上受了重伤一直没有痊愈,他的意思,似乎是想要将大将军留在盛京住一阵,好让他调养身体。”易明爵道。
“嗯。”尉迟瑶点头,“来之前舅舅就同我说了,不过那靖海王并非泛泛之辈,他一直不敢掉以轻心。好在这一次破城之时我们成圣追究,又给对方留下了不小的麻烦,周副将应该可以拖延一阵子,我倒是希望舅舅能在京城多留些时日,让太医把他的身体调养好。他征战沙场几十年,身上的旧疾本来就不少,如今年岁大了,受一次创伤所造成的影响都比以往要严重的多。”
“卢将军同意了?”易明爵问道,语气之中略有调侃之意。
“你说呢?”尉迟瑶反问,轻笑了一声,顿了一下又道,“不过他对摄政王向来敬重,希望王爷能劝的动他,将他多留几日吧。等接风宴过了,我会尽早赶回去,有我和周副将一起守着,他可能会安心许多。”
易明爵的眉头不易察觉的皱了一下,“不是说暂时不会有事吗?还是多留两天吧,我还想带你到处转转。”
“到时候再看吧!”尉迟瑶道,前期唇角露出一个笑容。
她从远处收回目光,像是突然想起来了了一样盯着易明爵将他上下打量一通。
她是跟随卢远晟在军中长大的,并不如寻常的闺秀小姐那般扭捏拘谨,易明爵生的虽然均没逼人,但是她这一番打量下来神色却极为坦荡,最后笑道,“我几个月没见你而已,怎么今天这身打扮就像个老头子似的?”
今天易明爵特意选了一套深色的衣服来穿,其实不只是是今天,自从上一次被明乐无意间数落了一句“孩子气”,这段时间他就无时无刻的不在检讨,随时注意着自己的一举一动,在穿着打扮上也更上心了些,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能更成熟稳重几分。
显然尉迟瑶不过是一句笑颜。
但是被她以这样毫不掩饰的目光看过一遍之后,易明爵的耳尖就红了。
他极力的掩饰脸上表情,再度移开视线,“没什么,只是因为今天跟着姐夫出来办事,不想在百官面前折他的面子。”
尉迟瑶笑笑,并没有再过在意就又转开话题说别的。
两人穿街过市,因为要躲避行人,一直走了整一个时辰才到了京兆府的大门外。
彼时宋灏已经提前叫人过来打了招呼。
京兆府尹顾大人要入宫赴宴,胡师爷不敢懈怠,早就带人等在门口。
远远的,看到是易明爵前来他并不奇怪,因为易明爵的身份特殊,虽然没有入朝为官,但是以他的出身和在宋灏身边的位置,替宋灏办任何事都在情理之中。
只是看到与他同来的竟是个女子模样的小将,胡师爷还的大为意外。
“十公子!”胡师爷迎下台阶,先是对明乐拱手一礼,目光却是皴巡在尉迟瑶的身上狐疑的打量。
“这是卢将军帐下的都尉将军尉迟将军!”易明爵道,虽然胡师爷纯属好奇但是见他盯着尉迟瑶一个劲儿的看,他的心里还是下意识的不快,语气不觉冷了几分。
“哦,原来是尉迟将军,小的有失远迎,还请二位莫要见怪!”胡师爷忙道,陪了个笑脸,“我家府尹大人被传召入宫,走前特意叮嘱小的,让小的在此恭候二位,二位请吧!”
“有劳师爷了!”尉迟瑶淡淡说道,目不斜视的大步往里走,一边道:“后面一共十二两囚车,里面押解犯人一共二十八人,都是从边城拿住的叛臣乱党,我奉摄政王之命将他们送过来,暂时借贵府的大牢看押,等到日后皇上下旨处置。”
“是,牢房已经准备好了,小的一定命人严加看管。”胡师爷道。
说话间三人已经进了正堂。
胡师爷把提前叫人准备好的交接文书捧上来,尉迟瑶过目之后签字画押,然后从袖子里掏出一个信封递过去,“这上面罗列是这些人的姓名履历还有官职罪状,烦请师爷转交京兆尹大人过目。”
“是!”胡师爷将信封接过去收好,“尉迟将军舟车劳顿,如蒙不弃,不若饮杯茶水再走吧?”
“不必了,我们还要赶着进宫。”易明爵借口道,“如果这里的手续没有问题了,后面的事就麻烦胡师爷操劳了,我们赶时间。”
“那小的送二位出去。”胡师爷也不强留,又亲自把两人送到府衙门外,目送两人离开就张罗着叫衙差把求车上的犯人卸下来押入大牢待审。
从京兆府出来,尉迟瑶先打发了随行的士兵去城外虎威大营的驻地待命,自己则是跟着易明爵进宫面圣。
这一次卢远晟回朝只带了五百随从,为的还是押解人犯以防万一,这些人马不值得单独安营扎寨,就按照宋灏的意思暂编入虎威大营的编制中。
这样一来从京兆府出来,就只剩下两人相伴而行。
因为尉迟瑶身上穿的还是一身软甲战衣,沿路不住的有人侧目。
她自己倒是没有什么感觉,完全的视而不见,可是易明爵看在眼里,暗中眉毛已经挑了无数次,最后就不动声色的改行了路线,专门捡着人迹罕至的小巷子穿行。
尉迟瑶忍不住的发笑,“不过是被人多看两眼,我们爵儿生的这般俊俏,还羞于见人吗?”
“我是怕你不自在。”易明爵道,回想起那些人的眼神,脸色还有几分发黑。
“我么——仔仔的很!”尉迟瑶的目光突然一深,笑的颇具深意。
易明爵看着她唇角扬起的弧度,一瞬间所有的好心情就又尽数回拢。
的确,世人无知,如果真的如他那般与她经历生死,看着她于修罗道场中杀人如麻面不改色的模样,怕是再没人敢这样肆无忌惮的打量她了。
“听说这次战役打的一场惨烈,你没受伤吧?”易明爵突然想起了什么,就皱眉盯着尉迟瑶打量起来。
“我不是好端端的在这了吗?”尉迟瑶笑的云淡风轻。
易明爵仔细的观察她的脸色,她的脸色确实不是太好,不过却是谈笑风生的模样,不像有病痛在身。
想着她大约只是舟车劳顿的赶路才有疲惫,他才稍稍放心的重新岔开话题。
两人言笑晏晏的相伴而行,也不觉的路远。
最后在一处门第巍峨的府宅前面,易明爵收住缰绳。
尉迟瑶抬头看着匾额上苍劲有力的“易府”两个大字,眉尾不觉的挑高,侧目递给易明爵一个询问的眼神,“不是进宫赴宴吗?”
她敛了笑容,虽然没有发火,但易明爵却知,她的这个反应已经是相当不悦了。
掩饰性的干咳一声,易明爵便是含笑对上她的视线,道:“你一路风尘仆仆的过来,一会儿又要进宫参加庆功宴,难道你准备这个样子去?”
尉迟瑶垂眸打量一眼自己身上的装束,眉尾挑的更高:“不可以?”
“不可以!”易明爵却是摇头,心里略有忐忑之余脸上笑容却绽放的越发绚烂。
他弃马走过去,在尉迟瑶的马下站定了步子,仰头递给她一只手,解释道:“世人肤浅,他们谁都没有资格议论你什么,可是这一次的庆功宴,参宴人数众多,至少表面上的功夫做足了,总不能叫人在背后议论卢将军吧?”
那些命妇小姐,一个个自诩清高,尉迟瑶征战沙场,她的一切都是用鲜血和赫赫军功铸成的,那些只会坐享其成的女人和她根本就没有可比性。可是在京城的权贵圈子里混了这么久,易明爵却是十分清楚那些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世家小姐们的做派,如果尉迟瑶真的穿这一身入宫,背地里必定要饱受她们的议论也鄙夷。
其实他和尉迟瑶一样,可以全不在乎那些人的眼光,可是——
这一次,他还有别的目的。
所以,他不惜搬出尉迟瑶的软肋,拿了卢远晟来压她。
尉迟瑶五岁的时候就父母双亡,母亲在临死前将她托付给了唯一的舅舅照顾,那个时候卢远晟常驻军中,就将她交给了家里的妻子俞氏,和他自己的儿女一起养育,可偏偏俞氏心胸狭隘竟是个容不得人的,对尉迟瑶非打则骂,一心想方设法的要把她撵出门去。家里的老夫人气的不行,可又拿俞氏没辙,盛怒之下干脆直接写了封信叫人把尉迟瑶带到了南疆军中交给了卢远晟。
那个时候尉迟瑶不过是个八岁女童,此后整整十年,她都几乎是寸步不离的跟在卢远晟的身边。
卢远晟与她而言,是唯一的亲人,名分上说是舅甥关系,实则她是将卢远晟做父亲一样来尊崇和孝敬的。
尉迟瑶虽然没有进过京,但是屡次替卢远晟外出办事,对那些深宅大户里的世家小姐的心态和作风也多有了解,她自然能够想象到如果自己这样一身装扮入宫,这一场宫宴之后只怕人人都要在背后议论说卢远晟的外甥女是如何的粗鄙不堪,没有教养。
虽然不过是虚名而已,可是——
能避免还是尽量避免吧。
所以易明爵如此,她也只能顺水推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