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修的视线从明乐脸上移开,却是仰头朝天朗朗的一笑,而紧跟着下一刻他的神色就又重新恢复冷,若不是旁侧的人都听的真切看的真切,几乎都要怀疑方才的笑声并不是他发出来的,而他的神色从未变过。
“不必了。”彭修道,说着已经率先抬脚往山谷外面走去。
这一局,千般算计,到了这里已露败象,后退已经是没有用了。
他脚下步子稳健,却是丝毫也不被心里起伏不定的情绪影响。
明乐看着他的背影,愣神了一瞬,后就被身边的密卫推了一把。
她甩甩头,冷一笑,也跟着快步出谷。
一行人刚刚从谷地里头走出去,迎面已经可见黑压压的一片人头,大队人马身着银色战甲映在日头之下闪着刺眼的光芒步调沉稳的压近。
彭修面无表情的看着,此刻反而释。
他负手立在山谷的出口处,等着庄随远等人走近,同时声音冷静的缓缓开口道:“这应该才是你布置下来的最后一道保护屏吧?”
“是啊,这才是我布下的最后一道保护屏障。”明乐莞尔,扬起唇角露出一个势在必得的笑容,她往前走了一步,与彭修并肩而立,也是负手看着远处直线压近的队伍缓缓而笑:“二十万大军,以京城为中心向外扩展五十里,全线封锁,密不透风,不管你选哪一条路,都会遭遇他们的围堵拦截。现在信号已经发出去了,在你的人全部伏诛之前,压在这条封锁线上的军队会源源不断的朝这里压近。我知道你身边的这些人个个都不可小觑,可是归根结底,你又能有多少人?几十还是上百?”
不仅如此,这一路上,他的力量还被几次三番的消弱分化,实力上已经大打折扣了。
彭修听着,脸上表情却无一丝一毫的波动,不过就是冷笑一声作罢。
庄随远策马而来,一张脸上的表情很冷淡,遥遥道:“靖海王,久仰!”
“庄先生,辛苦了!”彭修冷冷的回。
之后两人之间便再没了后话。
明乐侧目朝彭修看过去,神色凛:“如何?现在是杀了我,我们同归于尽,该是你自己了断,省了我们彼此的麻烦?”
其实,为着浩心,她一直都想手刃这个人的,只是么——
彭修这人的个性她很清楚,真要闹到最后无路可走的时候,他也是万不会叫自己称心如意的。
彭修脸上的表情一直没有什么大的波动,这会儿闻言才扭头看过来,道:“荣王的手,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借的,他把持军权多年,能说服他为了这么一丁点小事就大动干戈的,你难道就没有想过其中原因?这天下可没有白供给你吃下去的饭。”
他的语气很冷,但又似乎是带了那么一丁点儿调侃的味道。
明乐的心头微微一跳,对面庄随远已经开口说道:“是人就要张嘴吃饭,这不过就是我家王爷和摄政王妃之间的一场钱货两讫的买卖罢了。王妃的大手笔,百万银钱入,足够这支队伍一年的嚼用,更何况还能赚一个人情,何乐不为?”
明乐手中八方和四海的敛财速度,彭修一直都有所耳闻,却还是低估了她的手段和魄力。
动辄就是百万两银子,而对纪千赫而言,却也不过就是举手之劳的事情罢了。
诚如庄随远所言,这还是个赚人情的买卖,他似乎拒绝了才会叫人觉得奇怪。
本来也只不过是彼此之间顺水推舟的一场交易罢了,明乐一直都没有多想,可是这会让听了彭修和庄随远的对话,心里却是突莫名绷紧了一根弦。
彭修敏锐的注意到她眼底一扫而过的狐疑情绪,冷冷道:“说什么人情,说什么交易,说到底,在荣王殿下面前,你跟我都不过一个跳梁小丑的分量。”
彭修说着,就兀自讽刺的笑了一声,他的视线移给庄随远,话却还是依对着明乐说的:“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这一次,哪怕是你不求到他的跟前,甚至于一分银子都不出,他也会替你出手,拦下我的去路。因为,从头到尾,最不可能放你离开大兴的人,就是他——大兴一朝高高在上无所不能的摄政王荣王殿下!”
许是他的神情语气太过逼真的缘故,明乐听着这一番无稽之谈,心跳却是没来由的紧凑了几分。
明乐的目光瞬间冷了下来,对面的庄随远已经开口道,“王妃,属下是奉命而来,王爷交代,此事全凭您的吩咐。您看这里的事您要如何处置?是要属下替您解决了,还是等着后面您自己的人上来,亲自动手?”
明乐看了彭修一眼,她心里莫名起了几分烦乱的心思,一遍遍的告诉自己彭修这是故意要乱她的心智,压下情绪,便是举步走向庄随远的一方。
彭修没有拦着,只是视线一动不动的盯着她的背影,看着她一步一步从他可以掌控的范围之内离去,似乎她每走一步,他的心里就更苦涩几分,可是——
从头到尾,他都没有出手阻拦。
他若是真要动手,哪怕他今天逃不脱,她也一定要陪葬。
可是——
他没有!
庄随远等人本来也都做好了他会动手的准备,哪怕是明乐也都随时防备。
甚至于连彭修的自己人也都严阵以待的等着他下命令,可是——
直至最后他也只是默许,一声不吭。
这么费尽心机,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哪怕是注定了要败在此处,他会这么一声不吭的接受,还是大大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走到庄随远的战马之前,明乐一直悬着的心才落回远处,她重新回头,迎上对面彭修的视线道:“我为难你,但同样不可能放过你,其中原因,你我都心知肚明,我还是那句话,要么你自己了断,要么——我叫人动手!”
语气决绝而冷漠,没有半分回旋的余地。
彭修看着他,脸上始终是那种一成不变的冷硬表情,闻言,他的视线突飘过人群延伸到很远的地方,看的所有人都一阵的莫名其妙。
“这个时候——”半晌,他开口,似是感喟又似是讽刺,“宋灏他人应该已经在海上了吧?”
“你知道?”明乐不可置信的脱口问道,同时心中更是不觉的剧烈一震,再也难以把脸上镇定如斯的表情多维持一分一毫。
“我有什么不知道的?如果连这么点事情都看不通透,我现在也没命站在这里了。”彭修道,语气没有半分起伏,仿佛所谈的就是和他自己全无关的小事一样。
这一刻,不仅是明乐,就连庄随远乃至于彭修他自己的那些密卫都大为意外,惊诧之余,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明乐觉得自己像是听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可是生意卡在喉咙里,她笑不出来,只是防备至深的瞪着对面的彭修。
彭修他知道宋灏去了海域?也知道他顺水推舟的从了萧以薇的那个局,金蝉脱壳的最终目的去了海域断他的后路?
可如果他真能料到这一点,又为什么不赶回去阻止?还要留在这里,做这些无所谓的事情?
建功立业却做那人人仰望的人上人,这个男人的野心从来就没有断过。
这一趟海域之行,宋灏势在必得,是做了最全面的安排和准备的,一旦事成,断掉的就是他所有的退路和后路,从此以后他就真的从云端跌入泥沼,什么也不是了。
面对这样未知的前景,他居还有这份心思在这里拼尽全力来和自己斗智斗勇?
不!不可能!这绝对不是他彭子楚的作风。
明乐的心里一下子慌了,脸上闪过明显不安的情绪,几乎是气急败坏的大声道:“你到底是在算计什么?你还有后招?还是——还是——”
说到后面,她的声音竟是没来由的颤抖起来,一个可怕的念头慢慢浮现脑海,回旋不去。
彭修既料到了宋灏的打算,那么会不会——会不会——
他做的也是一个请君入瓮的局?
他在海域那里也另有安排?而他的人在这里,就是为了迷惑他们的视线,实则——
这样一来,宋灏岂不是会有危险?
明乐的脑中嗡的一下,心乱如麻。
彭修看着她脸上急速变化的神色,目光一沉再沉,直至最后被一种罕见幽暗深邃的光芒掩饰,谁都窥测不出其中的端倪一分一毫。
全不理会明乐此时的情绪变化,深吸一口气,他再度开口:“别的事情姑且不论,我还是继续来讨论一下眼前的这个局势吧。我承认宋灏他能人所不能,苦心孤诣,已经给你把留在这里的一切道路扫平,准备的万无一失。有纪浩禹这个拴在一条船上的所谓同盟者,又有荣王破格的厚待和庇佑,我会败在这里不足为奇。可是你难道从来就没有仔细的想过,荣王她为什么会对宋灏另眼相看?他的种种反常之举真的会全无所图吗?”
宋灏把他和纪千赫之间的约定归结为一场交易,可是那个男人的心思究竟如何,却是谁也不敢妄论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你在海域那边还留了后手对不对?你到底想做什么?”这一刻的明乐已经完全失去了冷静,只是眼眶发红,带着强烈的愤怒情绪狠狠的瞪着他。
“他也许是真的不会动宋灏,可是你么——”彭修却全部理会他质问,只是顺着自己原来的话题慢慢说道:“只有把你把持在了手中,他才能完全掌握宋灏的行踪,乃至于操控生死。你们来大兴的时间也不短了,依着纪千赫的性子,他要做什么事,又何须这样拖拖拉拉的犹豫不决?说什么等待时机的鬼话,也就只有宋灏那种天生的弄权者才会相信。你们都以为他是对大兴朝中如今的局势有着某种顾虑,想要等着天下大定之后再解决彼此之间的私事对吗?可是你也不想,纪千赫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这整个大兴的朝廷,在别人看在光芒万丈不可撼动,可是他要翻覆,不过就是翻手之间的事情。他想要叫谁做皇帝,哪怕是他想要让谁死,只需要抬抬手就可以了。整个朝中的形势若要变化,也全只在他的一念之间。”
彭修说道,到了后面语气之中讽刺的意味就越发的明显起来。
从潜意识里,明乐并不愿意相信他的话。
她宁愿相信纪千赫放任大兴朝中的局势不管,都是为了用来磨练纪浩禹的。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却还是下意识的把彭修的这番话都听进了心里。
并且越听越心惊,越听越心凉,到了后面,脸色都不可遏止的苍白了几分。
“他迟迟不肯和你们开诚布公,那是因为在他眼里,你们全都不够资格和他对峙。他所要等的,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彭修却没理会任何人,只是自顾说道,他说着,就扬眉看向不远处的庄随远道,“庄先生,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荣王殿下真正要等的,应该就是大邺的太皇太后本人到场吧?”
明乐闻言,胸口如同被什么重力一击。
她骤扭头朝庄随远看去。
庄随远的脸上还是和方才一样,没什么具体的表情。
可是在听彭修说了这么多的话之后还能完全维持表情不变的才是最奇怪的,也唯有一种解释能够说得通,那就是——
他根本就是为了掩饰真相,才故意做出无动于衷的神情。
换而言之就是——
彭修的猜测——
是对的!
纪千赫一直没有出手,并不是因为大兴朝中的局势未等,而是以为他真正要等的人还没有出现。
而那个人——
就是姜太后!
他不屑于同自己或是宋灏过招。
抑或说是,她和宋灏在那个男人眼里都不过是他用以限制和牵动姜太后的棋子,都不过是些无足轻重的小角色,他根本就不屑于和他们动手。
庄随远看到明乐眼中变换不定的情绪,心里便略有几分着急。
他稳定了心神,仍是语气平静道:“摄政王妃,我家王爷从来都是说话算话,他既答应了你,就绝对会信守承诺,保你平安度过这一劫。”
言罢又重新整肃了神情看向彭修道:“靖海王,你的才识手段都非等闲,是上上之手,你这样的人,居于人上本来就是顺理成章的。你凭着一己之力纵横海域,能得今日的成就实属不易,庄某对你一直都十分佩服。现在又何必只会了一念之差就把自己往死胡同里逼?庄某不想为难你,也不想与你为敌,你若是现在改变心意,照样还可以全身而退,去继续你的皇图霸业。”
这番话,庄随远是由心而发。
彭修凭借一己之力于短短几年之内就自成一国,成为称霸一方的海上霸主,这样的运筹帷幄谋划一切的手段,足可以和宋灏还有纪浩禹等人比肩。
可是么——
总归也是个遗憾了。
而彭修却丝毫也不觉得他折返赞誉受用。
他并不曾理会庄随远的话,只是目光冰冷的看着明乐道:“我的话不假,现在你也应该没有怀疑了。荣王的最终目的只是引盛京的那位太皇太后现身,再无其他。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想必不用我再多说你也心里有数。为了达成目的,在他得偿所愿之前,他或许会留着宋灏做诱饵,因为宋灏是那个女人的亲儿子,在那女人心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分量,可是你却不。现在你身处险境,孤身一人在大兴朝廷内斗的漩涡里支撑的步履维加你,她都不为所动,这足以证明,你对她而言,并没有多少的牵制力。如果有一天荣王的耐性耗尽,需要拿一个人来试刀的话,那么你就是不二人选。现在他肯出面保全你,只是因往宋灏还在,有你在他手里,他就不用担心宋灏不会回来,可是如果宋灏这一趟是注定了会有去无回的话,你的所有利用价值,也就发挥到头了。你确定,你真的要回去送死吗?”
彭修的话,虽不乏挑拨离间的成分在里头,但是真要细究起来,却有极大的可能就是事实。
明乐的脑子里此时已经是乱糟糟的一片,她已经没有心思去考虑纪千赫帮她的真正原因到底出自何处,她现在最挂心的只是宋灏的生死。
“彭修!”明乐突嘶吼了一声出来,她还从来就没有这般的失态过,面目都在瞬间转为狰狞,几乎是恼羞成怒的一把抽过身边一个侍卫腰间的佩剑,直逼到彭修面前,嘶声道:“我最后再问你一遍,你在海域那里到底做了什么手脚?你要对他做什么?”
说话间,她的眼中已经聚满一层莹润的水汽,声音嘶哑而濒临着崩溃的边缘一般。
她的剑直刺过去,带了凛冽的杀气。
“主子!”彭修身边的暗卫一左一右扑上来两个人就要动手。
彭修却骤出手,双掌击出,拍在两人身上,将两人逼退数步,而这样一个双臂摊开的姿势就恰是把胸前整个露了出来,稳稳的受了明乐的这一剑。
明乐虽不懂武功,但是这一下恼羞成怒,出手却是半点情面也不留,一剑下去,几乎将他整个身体刺透。
她出手的动作稳准狠,却怎么都压制不住心里的颤抖。
两个人之间重新回归了最近的距离,彭修脸上没有半分动容的看着她已完全失态的脸孔,他突就笑了,带着快慰的嘲讽,一字一句依旧清晰而冷厉的说道:“知道吗,其实今天在过来这里的路上我还一直在想,如果今天我注定是要一败涂地,我也一定拉着你一起去死,可是就在刚刚,我突就改了主意。既你一心一意都要我死,那么我就成全你还了,可是也既你是死心塌地的不肯回到我身边了,那么我便让你活着好了。只是么——我彭子楚的东西,即使注定要失去了,也绝对不会拱手于人。我没有命再把你困在身边了,宋灏——他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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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子有点二,后半部分逻辑可能有点混乱,回头我再理顺,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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