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浩渊唇角牵起的弧度讽刺,其中不乏警告的意味。舒悫鹉琻
明乐眨眨眼,含笑向他看去,却是诧异道,“咦,我这都还没开口呢,怎么肃王殿下就先认定了我所言之事会是和你们皇室有关?难不成是本王妃眼拙,竟是不知道,肃王殿下您还有着未卜先知的本事?”
纪浩渊被她噎了一下,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顿了一下才冷笑道,“明人不说暗话,你既然人都已经到了这里了,又何必藏着掖着?你说你是受人之托,这事情不是已经明摆着了吗?”
说话间他便是意有所指的挑眉斜睨了纪浩禹一眼,继续道,“纵观整个京城,有本事能请的动你摄政王妃,并且叫你强闯入宫来说事儿的,除了老三,应该也不会挑出第二个人了吧?”
“何以见得?”明乐反问,从容反问。
纪浩渊的脸色变了变,心里暗恨之余却没有接茬。
明乐和纪浩禹之间的关系,经过萧以薇的刻意渲染,这些天在外面已经传的沸沸扬扬。
明乐是窝在左司大巫医的药庐里养病所以得了耳根清净,纪浩禹却没少听这类的话,不过对于此事他也是乐见其成,从头到尾都不曾出言澄清什么,如此一来反而叫人越发确定这件事不是空穴来风。
更何况,那天他火急火燎带着昏迷中的明乐进城也是在光天化日之下,这一点更是叫人无从抵赖。
如果说是世人都是捕风捉影,可纪浩渊和老皇帝双方面却都有探子亲眼见到过肃王殿下和大邺的摄政王妃之间的逾矩行为,所以现在,两人心里的想法不谋而合,已经强行将纪浩禹和明乐绑在了一条船上。
纪浩渊如此,老皇帝亦是。
只是么——
这话老皇帝可以私底下拿来训斥纪浩禹,却不能当面冲着明乐讲出来。
“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擅闯禁宫一事,朕看在大邺朝廷的份上就不追究你的罪责了,你马上退出去。”老皇帝道,语气阴森而压抑,明显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控制,才没叫自己当场爆发。
明乐莞尔,从纪浩渊身上收回目光看向他,道:“皇帝陛下,方才我已经说的很明白了,这一趟我进宫来,全然是因为受人之托,而且事关重大,怕是您不叫我把话说完,我是没有办法就这么离开了。”
“哼!”老皇帝冷哼一声,神色之间已经是明显的不耐烦道,“就算你是大邺的使臣,也无权过问朕的家事,朕现在姑且还客客气气的和你说话,你若是自己分不清自己的本分的话,那就休怪朕不讲情面了!”
言罢就是怒气冲冲的冲着殿外扬声喝道,“来人,把摄政王妃给朕请出去。”
因为明乐的强行闯入,外面的侍卫不仅两难,这会儿早就在门口防备着,听了老皇帝的命令马上就要进来拉人,可是才刚要动作,雪雁带着一众婢女已经摆开了架势拦在了大门口。
“我家王妃是什么身份,岂是你们能随便近身的?”雪雁的脊背挺得笔直,语气色亮,目光冷厉一扫,倒是不至于叫一众的侍卫吓住,也是凭空就生出一种危机感。
自从宋灏失踪以后,大邺方面往边境增兵的消息就已经不胫而走。
这是一种鲜明的态度——
一旦宋灏的事情大兴方面不能给出一个满意的交代来,那么两国兵戎相见就是势在必行的事情。
老皇帝虽然是对大邺朝廷这样强硬的态度十分恼火,却奈何大兴的军政大权并不在他手中,战与不战都要由纪千赫说了算。
为了这事儿他也曾叫人传了纪千赫入宫计较,可是偏偏纪千赫不给这个面子,还是千篇一律,以一个身体不适需要静养的借口给推辞了。
纪千赫这样事不关己的态度已经隐隐牵连到大兴整个朝局的动向,朝臣们都人心惶惶的观望揣测着纪千赫接下来的动作——
毕竟如今是处在皇子之间大位之争的关键时期,如果纪千赫有意要动一动也不无可能。
而也正是受到边境兵权问题的制约,老皇帝才会对明乐一再的容忍,否则的话,不说是明乐前两次在宫里给她的难堪,只就着她和纪浩禹之间那些不清不楚的流言而论,他都不会容下这么个女人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给她添堵。
老皇帝的顾虑,明乐一清二楚,所以今天闯宫也没太当回事,此时便仍是面带微笑看着他道,“皇帝陛下,本王妃说过,今日只是受人之托,您的家务事我自是知道无权干涉,可是却不能失信于人。”
“就是这个理儿!”明乐看着他,淡淡的露出一个笑容,“你们的家务事,本王妃也知道不该插手,自然也不会不识趣的随便掺和。可是现在有人求生门来了,本王妃这个人耳根子软,也总不好拒之门外。皇帝陛下您大可以放心,您要如何评定这件事本王妃不会插手,只是看在我朝皇帝陛下和我家王爷的面子上,还请您通融,叫我把人带进来说个清楚。”
明乐对老皇帝的态度,从很早之前开始就已经只维持在表面上的礼貌了,甚至于连尊敬都无。
老皇帝越是看她这副目中无人的模样心里就越是恼火,可偏偏她又总能把所有的是说辞都编排的圆滑周到,叫人拿不住把柄。
老皇帝的神色犹豫,阴着脸,目光在纪浩禹和明乐之间转了转。
而纪浩渊却是一下子警觉起来——
这个女人带了人来?肯定就是为着纪浩禹开脱的。
而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叫这个所谓的证人出现在人前的,哪怕在这件事上他已经有十成十的把握老皇帝是会和他站在一起的,可是在一刻还没有尘埃落定之前他都不容转机出现。
“混淆皇室血统就是死路一条,我知道王妃你手眼通天,能人所不能,可是我父皇却是最为讲求礼法规矩的,这一次只怕还是要叫你失望了。”纪浩渊道,说着又转向上座上的老皇帝,恭恭敬敬的拱手施了一礼道,“父皇,所谓家丑不可外扬,为着您和先皇后的声名,这件事,儿臣还是以为应当从速处理,尽量低调的把事情抹了即可,不宜大肆追究。”
眼下之意,就是快刀斩乱麻,赶紧的结果了纪浩禹来掩饰太平。
纪浩禹听着这话,脸上表情不变,仍是带着淡淡的笑意。
老皇帝沉着脸,紧绷着唇角并没有马上作答,就在这时,忽而听得殿外似是有女子尖锐的叫嚷声响了一瞬,不过大约是被当值的侍卫堵了嘴,下一刻已经戛然而止。
张相察言观色,看到老皇帝眉头皱了一下就赶紧轻手轻脚的退下,去殿外查看。
殿中几人却是全不在意外面的情况,明乐已经就着纪浩渊方才的话道,“既然是和血统有关,当然就马虎不得,这个时候又怎能强撑面子?若是不从重处理,到时候反而会叫皇帝陛下心里横下一根刺,而且如果草率决断了,只怕皇帝陛下也无法对皇室的先祖交代吧?”
在这件事上,纪浩禹想要脱身,唯一的法子就是证明这李嬷嬷的身份是假的。
可是当时为了确保万无一失,纪浩渊已经做了充足的准备,他有把握,绝对不会叫人查出任何的蛛丝马迹来。
所以——
他不怕皇帝严查。
只是这一刻他也分明听出了明乐言辞之间刻意渲染张扬的味道——
按理说,这件事无论最终能不能证明属实,哪怕只是传扬出去,对纪浩禹的打击也是致命的。一个被皇帝怀疑过血脉的皇子,已经注定了是他身上洗脱不掉的污点。
明乐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她还要把事情闹大?
纪浩渊敏锐的察觉——
这事情似乎是有点不对劲的。
正在迟疑间,就见外头张相一脸焦灼之色的快步走进来,神色慌张的俯首在老皇帝耳边说了两句话。
老皇帝闻言,不由的勃然变色,猛然一下子坐直了身子,眼底闪过一丝愠怒夹带着失望的情绪。
不过也只是那么一瞬,他身体之内绷紧的那根弦就已经再度松散了下来,不耐烦的摆摆手示意张相退到一边。
“皇上——”张相低声道,似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的样子,犹豫再三还是劝道,“您还是抽空过去看一眼吧!”
老皇帝这会还哪有心思管别的,闻言就是怒然瞪了他一眼道:“不就是掉了个孩子吗?叫太医去看了就是,难道朕去了还能叫她再把孩子找回来不成?”
一句没头没尾的话,但是在场的几人都是瞬间了
然——
如今宫里唯一怀有身孕的人就是萧以薇了,想必是她流了孩子了。
综合前几天发生的事,明乐不用想也能把事情的经过揣测的七七八八,只是却没有想到那肃王妃郑氏看上去那么温柔婉约的一个人,出手竟然也是这般的狠辣。
不过也是赶巧了,事情居然发生在了今天,倒是给她提供了大便利了。
对于萧以薇,明乐已经保留了所有不该有的同情心,不过就是心里一声叹息罢了。
纪浩禹的眉头皱起,只以为这事儿是明乐做的,几乎是下意识的已经扭头朝明乐看去,眼底神色有些复杂难辨。
彼时明乐正在专心想事情,自是无暇注意他的表情,这一眼目光里头的猫腻却是叫站在稍远地方的纪浩渊看的一清二楚。
萧以薇的孩子没了,对他而言其实也是好事,可如果这事儿是出自易明乐这个女人的手笔的话——
他就不得不防了。
因为这个女人不可能凭空出手,串联起来,后头肯定还有后招在等着。
“皇上——”老皇帝的态度十分强硬,张相看了心里暗暗着急。
“滚出去!”老皇帝怒道。
张相一下子就慌了,跪伏于地,慌乱道,“皇上,还是请您去玉坤宫走一趟吧,良妃娘娘闹的厉害,说是——说是——”
他说着,便是心有余悸一般拿眼角的余光看了纪浩渊一眼。
纪浩禹的心跳一滞,脸色一下子就阴沉的近乎可怕——
果不其然,这个女人是有后招的!
“良妃说是贵妃娘娘叫人在她的安胎药里做了手脚。”横竖是瞒不住的,张相干脆一咬牙直接说了。
“你说什么?”老皇帝拍案而起。
她之前的确是被萧以薇的枕边风吹着对她的那个肚子抱了较高的希望,可是后面出了纪浩腾的事情之后这股子热情也都被一瓢冷水给浇熄了。因为那个时候他才重新回归现实,清楚的认识到他当前应该计较的当务之急就是怎么除掉纪千赫,让他给自己让路,否则的话——
到底是哪一个儿子做皇帝又有什么区别?
只是现在他虽然已经歇了立储的心思,却也并不代表着他就会纵容后宫的女人残害他的子嗣,尤其还是在此时他自己的身体每况愈下的时候。
老皇帝满面怒容的大步往殿外走去,错过纪浩渊身边的时候脚下步子下意识的一顿,警告性的瞪了他一眼。
他虽然没说什么,纪浩渊也是心里一凉到底——
如果因为这件事而叫老皇帝认为他们母子存了不该有的心思的话,他毕竟受到前所未有的冲击。
纪浩渊的心里一慌,紧跟着也是一撩袍角跟了过去。
纪浩渊的事情就这么在半途搁置了,倒是被晾在了这里。
待到其他人离开了,明乐才侧目对他露出一个笑容,“荆王殿下不去凑个热闹吗?良妃娘娘肚子里的纵然不是你的兄弟,好歹也是侄儿。”
纪浩禹的唇角一如既往一般的噙着笑,可是眼神骗不了人,两个人的目光不经意的轻轻一撞明乐便是敏锐的察觉到他眼底不同寻常闪过的一抹幽光。
“怎么?”明乐微微诧异,脱口道。
纪浩禹是个十分直接的人,这样欲言又止的样子叫人觉得怪异。
纪浩禹一愣,他原来是想要掩藏,却没有想到一时失神倒是晚了一步。
“你——”他张了张嘴,心里飞快的想了一下,便是直接问道,“是你用来转移视线的方法?”
明乐闻言,很是反应了一下才恍然明白他眼底那一抹复杂的光彩到底从何而来。
“走吧!”明乐道,勾了勾唇角。
她没对纪浩禹解释什么,其实也没什么好解释的。
论及未达目的不择手段,她的确是就是个无所不用其极的人,也犯不着去澄清什么。
一点纪浩禹也一直知道,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这件事却还是叫他心里有些隐隐不舒服。
看着明乐裙裾翻飞,背影很快消失在殿外深沉的夜色当中,纪浩禹也赶紧收摄心神快步走了出去。
“王爷!”走到门口,红玉忙是屈膝一礼。
纪浩禹淡淡一笑,意有所指的侧目看了眼殿里。
红玉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老皇帝骤然离去,纪浩渊又是方寸大乱,这一走,倒是没来得及安置殿中跪着的那老嬷嬷。
“知道该怎么做?”纪浩禹道。
“是!”红玉用心的点了点头。
纪浩禹于是不再多言,快步离开。
一行人先后赶到玉坤宫的时候,里头已经炸开了锅。
萧以薇小产过后,身体极度的虚弱,此时却是被荷露扶着歪在后殿的一张睡榻上,满眼戾气的盯着跪在跟前的一个宫女,咒骂道:“本宫平日里待你也算不薄,你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竟敢伙同外人来谋算本宫的孩儿,你这贱人!贱人!”
她的情绪激动,几句话说完就因为气血不足浑身都跟着抖了抖。
那宫女脸色刷白的跪在地上,死咬着下唇,低垂着脑袋一声不吭。
“娘娘息怒,当心身子。”荷露递了参茶过去给萧以薇喝了一口,又一下一下的给她抚着胸口顺气。
萧以薇此时是急怒攻心,她的这一胎本来就是来的不光彩,如果保住了,到时候占着一个老皇帝老来子的名头或者还能有些指望,可是现在孩子没了,也就预示着她的一切都完了。老皇帝对她已经不再上心了,她再想要怀上的机会根本就等同于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