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那么一说……别往心里去。”
云琅探着脑袋,绕萧小王爷转了一圈:“你给我什么我也带不了啊,我那个小玉麒麟都不小心丢了,现在也没找着呢。”
云琅犹豫了下,拢着萧朔的手,往他怀里挪了挪:“不是凶你,我就是不好意思。你也知道,我一不好意思就不讲理……唔!”
云琅自投罗网,被萧小王爷亲了个结实,睁圆了眼睛。
萧朔揽着他的背,唇齿轻缓厮磨,细细吻净了沁着铁锈味道的血气。
云琅被他碰着了舌尖伤口,微微打了个激灵,有点想以牙还牙咬萧小王爷一口,终归没舍得。闭着眼睛老老实实被亲了半晌,含混着轻叹了一声。
萧朔轻蹙了眉,要查看他情形,被云琅扯回来,手脚并用抱住。
萧朔还发着热,胸肩都微微灼烫,透过衣物,烙在胸口。
也像是透过已恍如隔世的时空,无声无息,烙在那一束触不到底的日光尘灰上。
云琅眼底酸涩,滚热水汽忽然就涌出来,始终尽力压制着平稳的内息猝尔一乱。
恍如隔世。
恍如……隔世。
萧朔察觉到异样,稍稍分开,看着云琅抵在他胸口,打着颤全无章法地尽力蜷紧。
“我知你梦见了大理寺狱。”
萧朔收拢手臂,将云琅护在怀间:“你若知我,便不必忍着。”
云琅肩背悸栗得愈深,最后几乎是微微发着抖。像是有某些被强行锁住了的、长久不曾关照过的情绪,一经解封便汹涌没顶,不由分说地封住了他的口鼻。
漆黑的水牢,死寂的宪章狱。
缓慢剥夺着生机的湿冷触感,封鼻溺口,狰狞着漫开冰凉死意。
云琅阖着眼,用力攥住了萧朔衣袖,指节用力得几乎青白:“他们说你吃了御米,我……放不下心,我……”
萧朔抚了下他的额顶,轻声道:“我的确吃过。”
云琅胸腔狠震了下,倏而抬眸。
“那半年,我常被召进宫去伴驾,问些读了什么书之类的闲话。”
萧朔道:“每次都会赐一盏姜茶,那姜茶同母妃沏的很像,会令我想起些过去的事。”
云琅只想着防备萧朔府上不被趁虚而入,全然不曾想到还有这一处,脸色愈苍白下来。
萧朔朝他笑笑,轻声道:“放心,早没事了。”
“我只防备了府上,没能防备这一层。”
萧朔道:“先帝那时又尚在,我也没想到,他竟能将手伸到这个地步……”
“等发觉时。”萧朔道,“已多少着了些道,幸而毒性不深,倒也都来得及。”
云琅掌心透出涔涔冷汗,虚攥了下拳。
萧朔握住他几乎痉挛的手指,慢慢理顺松开,拢在掌心:“此事隐秘,连我府上的人都不知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他们审我时……为了激我。”云琅蹙紧了眉,低声,“我那时心神混沌,所听所想都不很清楚,如今想来,那青衣老者只怕就是杨显佑。”
云琅垂了视线,迫着自己细回忆那时情形:“那老者还说,只有先设法降服我,才能将我当成一把刀,捅在皇上的死穴……”
“你我不是他人手中刀。”
萧朔圈住云琅,捏着他心脉,从怀中取出枚药,喂到云琅唇畔:“君若成刀,我自为鞘,不受人降。”
云琅也不问,张嘴将那药吃了,含混嘟囔:“好生黄暴……”
“……”萧朔顿了顿:“云琅。”
云琅飞快咽下去:“什么药?”
“吃了才知道问。”
萧朔看他一眼:“引你入套,分明比我容易得多。”
“你不也说了?我嘴刁,一桶姜茶里混了一滴御米汁也能尝出来。”
云琅失笑,他心底仍余悸,尽力不显露出来,握了握萧朔的手:“你那时……”
“我那时着了道,被先帝关在文德殿内殿,让我强忍。”
萧朔道:“忍过三日,可进水米,忍过十日,可停药石。忍过十五日,余毒尽清,再无干碍。”
云琅抿了下嘴,看了看萧朔:“怎么不说还得拿铁链锁铐住手臂,无论如何痛苦挣扎,也绝不可有人进门……”
“你之所以这么怕我碰御米,不正是因为这个。”
萧朔平淡道:“他不能叫我察觉,并不敢下狠手。我的毒性不深,只是发作时多少有些想喝姜茶,随意熬一熬就过去了。”
云琅:“……”
云琅看着萧小王爷,心情有些复杂:“你这口味……还这般奇特吗?”
“我那时在外面跑,看见有人做姜糖的,险些就给你买了。”
云琅唏嘘:“要不是我没有钱……”
萧朔看他一阵,笑了笑,伸手覆在云琅颈后:“丁点罂粟毒罢了,你无非总觉得自己理当照顾我,却不必拿这个折腾自己。”
云琅受了他这一抚,心底跟着稳了稳,耳根一热:“什么叫觉得?我本就——”
云琅忽然顿了顿,凝神聚了聚内劲,蹙了下眉:“你给我吃的什么药?”
“你如今一身旧伤,虽不肯说,见你活动时处处收敛,就知今夜有大风雪。”萧朔道:“火已熄得差不多,大理寺卿知道暗门通地牢,要不了多久,就会有人进来。”
“我不是问这个!”
云琅有些焦灼:“这是什么时候,你给我吃化脉散?一会儿若能叫你糊弄过去,也就罢了,若是糊弄不过去,还要打一场——”
“你豁出命,带我杀出去。”萧朔道,“然后呢?”
云琅一时语塞,咬了咬牙。
“你我要装作重伤垂死,纵然有连胜带殿前司周旋,也未必能保万全。最稳妥的,还是叫望闻问切出来的也以假乱真。”
萧朔看着他:“你原本计划的,是一掌打晕了我,自己闭气敛脉,龟息假死。”
萧朔:“至于带着内伤闭气敛脉,会不会加重内伤,会不会伤及哪处经脉、再添一处你这里一样的伤,你都不曾想过。”
云琅被他掀了个底掉,张口结舌:“我——”
萧朔将手掌自云琅胸前移开,架住他已隐约颓软的身形:“我想尽办法,教会了你要活着。如今又要再绞尽脑汁,一点点教你不止要活着,还要设法叫自己平安。”
萧朔垂眸:“冥顽至此,束脩便要两样算了。”
云琅被他堵得结结实实,忽然听见这一句,一阵错愕:“什么束脩?!”
“束脩,出自《礼记》。”萧朔道,“民间俗称,也叫学费,常为十条腊肉……”
“我知道!”云琅想不通,“这东西怎么还要学费,你教我学不就行了吗?”
萧朔摇摇头:“我教你,费尽心血,你不可不还。”
云琅眼看就要被萧小王爷一颗药放倒,哭笑不得,破罐子破摔:“要钱没有,要命一条,看上那块肉了,你自己割……”
萧朔垂眸,在他唇上碰了碰,轻咬了下。
云琅:“……”
端王英灵在上。
他终于把萧朔教歪了。
云琅此刻内力寸寸化去,手脚颓软无力,徒劳动嘴:“小王爷,我这嘴还得拿来亲人,还请口下留情……”
萧朔耳后此时也一样滚热,抬眸扫他一眼,贴了云琅唇畔,低声道:“来日再讨。”
云琅长舒口气:“好好,你自算利息。”
“觉得疲倦,就不必硬撑。”
萧朔抬手,覆在他心口:“你该学着将诸事交给我,信我能处置妥当。”
萧小王爷一次教的太多,云琅打算过一刻再学,尽力撑着心神:“没信不过你……”
“先皇后既然遣景王修建机关阁,定然已有所察觉,既然如此,延福宫内一定还有我们要的东西。”
萧朔道:“这些日子,我会设法叫人去探一圈。”
云琅意识一寸一寸混沌,咳了咳:“还有——”
“景王看似闲散,只怕手中也有些先皇后留的遗诏。”
萧朔道:“我伺机去拜访。”
云琅张了张嘴,仔细想了一圈:“还——”
“你那小玉麒麟。”萧朔将他揽了揽,抱进怀里,“若是掉在了延福宫里,我掘地三尺,也会帮你找出来。”
云琅:“……”
云琅彻底没了可担心的,闭了嘴咂摸半晌,将脸埋进萧朔衣料里,扯了嘴角笑了笑:“也不用三尺,两尺九寸就行了。”
萧朔垂眸看他,也抬了下嘴角:“给你亲个响?”
云琅老大不好意思,干咳:“不用不用,按你的……”
他说着话,气息已不自觉弱下来,眼皮坠沉,身上也跟着软了软。
萧朔将他抱紧,贴在云琅唇畔,声音轻缓:“安心。”
云琅安心了,在他怀里合上眼睛。
萧朔垂眸,看着云琅躺在他怀间,眼底神光涣散,尽力掀了几次眼睫,努力朝他聚了半个笑影,终归无以为继安静合拢。
有人在地牢外高声喊着,盔甲碰撞的声音自牢门口传过来,在青石砖墙上磕碰,汇成格外刺耳的嘈杂。
萧朔静坐了一阵,胸口些微起伏,脸上血色一寸寸褪了,单手撑住地面。
一路闯上来,将云琅从爆炸中扑出去,要毫发无损自然不可能。幸而云少将军处处藏碧水丹,他今早出门,在枕头下面还摸出来一颗。
云琅气力已竭,又被梦魇慑了心神,状况太差,竟也没能看得出来。
萧朔低咳了两声,没再压制,叫血腥气冲上喉咙,不受控地溢出来。
他原本已备了假死的药草,真到不可为时,拼上伤些身体,总归有稳妥退路。
如今倒是正好用不上了。
些许震伤,总比假死损伤小些,卧床调理几日便能养回来。
萧朔已有妥当主意,将云琅护在身后,听着门外动静,撑了稻草起身。
殿前司都虞侯叫连胜引着,压着侍卫司,咬牙急赶过来:“殿下!”
萧朔抬眸,深望他二人一眼。
都虞侯微怔,身旁连胜已瞬间领会,高声道:“琰王与护卫找到了,都受了重伤!生死不知,快去找医官过来!”
都虞侯也跟着反应过来,忙出去高声唤太医。萧朔晃了下,被连胜扑过来扶住:“殿下,少将军——”
萧朔摇了摇头,示意无碍,回头看了云琅一眼。
连胜死死压着心底焦灼,看着苍白安静的云琅,再看萧朔脸色,咬牙低声:“您放心,定然将少将军与您一同平平安安送回府里,出了错,连胜提头来见……”
萧朔阖了下眼,又垂眸示意。
连胜哑声:“殿下!”
萧朔目色严厉,显然不容他再多说一句。
连胜立了半晌,终归横下心咬紧牙关,凝神拿捏着分寸,一掌不轻不重击在萧朔胸口。
萧朔一口血呛出来,垂头昏死过去。
连胜眼眶通红,跪下来将他堪堪扶住。下一刻,大理寺卿已带着黑衣护卫,慌张冲到了狴犴狱的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