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轻甲皆是朔方军出身,斩惯了戎狄的狼崽子,人人手下狠厉异常,与黑铁骑扑在一处。
攻城势头暂缓下来,连胜霍然回身,将眼底滚热死死逼回去:“征调城中壮勇,加固城门,沙袋填豁!城中火油尽数汇拢,引井水上城!”
无险可守,无屏障可依,无援军可待。
还剩血肉。
叛军遭遇的第一次激烈冲锋,主将心惊一瞬,立时重新排布,将重甲骑兵硬顶上来。
两军混战在一处,城上便放不了滚木雷石。重甲兵的甲胄能护全身,只余双眼双手,刀劈不开、□□不透,面对只着薄甲的对手,几乎是单面的屠杀。
殿前司的兵马死命拼杀,却毕竟军备不足、势单力薄,又只有区区三百人。
再激烈的战局,也能靠碾压的实力差距,将这一股顽抗的力量碾净。
叛军将领沉默注视着战局,缓缓举起手中长刀,向前斩落。
这是绞杀的手势,都虞侯握紧手中长槊,胸口激烈起伏,用力闭了闭眼。
这三百人,原本便是来送死的。
能拦住多少便拦住多少,能拼上性命杀一个,就少一个人去攻那摇摇欲坠的城。
都虞侯手中长槊横劈,正要下同归于尽的死战令,忽然狠狠一悸,盯住浓深夜空中斩出来的一线白光。
白磷火石,承雷令。
云骑的承雷令。
都虞侯眼中迸出难以置信的亮色。
叛军将领心头无端一寒,回头看时,却已叫一支足以穿金裂石的白羽箭生生穿透。
叛军将领抬了抬手,满眼错愕不及褪去,毙命跌落马下。
云琅挂了弓,银甲映雪一马当先,带了身后汇拢的近千侍卫司残兵,持枪卷入敌阵,一枪挑了尚在惊恐愕然的副将参军。
都虞侯怔望着眼前惊变,一时竟不知是梦是真,喉咙里一片激荡血气:“少将军!”
云琅抬眸,目光雪亮,落在他身上。
都虞侯眼底狠狠一烫,用力挥了下手中长槊:“两军并一,入前锋列阵,随少将军拒敌!”
叛军再三折将,其余能主事的又不及照应兼顾,一时乱成一团。
云琅随手捡来的长|枪,极不趁手,一击便折了枪尖,索性随手抛了,勒马朝城楼上抬头一望。
连胜牢牢盯着城下情形,迎上他视线,倏而醒悟,扑回去取了殿前司的无锋重剑。
将作监仿照古剑巨阙制了两柄剑,看似无刃无锋,其实都在蘸火藏拙之下,有倒钩血槽,锋利无匹。
这两柄剑,在侍卫司的那一把,曾拿在暗卫手中,留下了云琅胸口的那一处沉伤。
云琅接了城上抛落的宝剑,扬鞭催马,直入敌阵。
重甲骑兵并非全无破绽,五十斤的重甲,百余斤的人,加上马的甲胄、人的兵器,一匹马要载几百斤的分量。
大宛马是最好的战马,矫健勇猛,天性好战通解人意,有汗血宝马之称,远比夯笨的驽马适合战场。襄王当初也是为了这个,才煞费苦心,不惜花重金趁乱买去千匹大宛良马,暗中打造了这支黑铁骑兵。
可襄王也不是沙场战将,也有一件事并不清楚。
人说好马不驾辕,不仅是因为大宛马拉车暴殄天物,更是因为大宛马能疾奔千里,能驰风掣电,却天生不善负重、耐力不足。
仗打到现在,这些裹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的重甲骑兵,纵然人尚有余力,马却已支持不住了。
云琅与都虞侯照了个面,持剑横拦,向下重重一斩。
都虞侯陡然醒悟,高声传令:“轻甲步兵,三人一队,斩马镰!”
殿前司众人立即奉令,云琅汇拢的侍卫司残兵尽皆能战,见同伴拿出镰形弯刀,立时人人照做。
朔方军常年与戎狄骑兵对峙,早总结出专对付骑兵的兵器。新月形的弯刀照着镰刀铸造,刃在内侧,不斩人头,只断马腿。
叛军一阵骚动,引有退却之意,禁军汇拢合围,两翼包拢,却已将这一股铁骑尽数封死在金水门前。
步兵滚在鲜血浸透的雪地里,死咬着牙关,以弯刀专斩马腿,有人跌落便立时三人扑上,掀开盔甲一击毙命。
马上骑兵慌乱,要以手中兵器击杀这些不要命的禁军,才举起刀,眼前便叫一道雪亮剑芒划开茫茫血色。
云琅弃了马,身法使到极处,剑光凛冽,只破铁甲唯一护不住的空处。
剑映寒月,有死无伤。
局势转眼逆转,离城门最近的一股黑铁骑叫禁军牢牢咬在门前,竟是连脱身撤退也已不能。
稍远些的叛军原本要来救援,竟也叫眼前情形所慑,一时竟不敢轻易上前。
风雪愈烈,最后一个重甲骑兵跌落马下,雪已大得叫人睁不开眼。
叛军首领终于不敢再进,鸣金声起,后队作前,暂且缓缓退入城中街巷。
连胜下城开门,将浴血的禁军队伍迎入城内,又将城门死死闭上。
云琅殿后,回了马上,最后一个入城,叫他扶了下马站定。
人人精疲力竭,身上大小伤痕无数,血迹斑斑,眼里却燃着几乎狂热的凛凛战意。
云琅慢慢扫过一圈,笑了笑,抱拳拱手。
将士热切,震呼以应。
“今日。”云琅开口,叫发泄一般的呼声掩去大半,无奈笑了下,慢慢道,“今日一战,叛军挫了锐气,受惊退去,不会再轻易强攻。”
“此后几日,叛军大抵会围而不攻,切断内城与外城供给,意图将我军拖垮。”
云琅扶了马背:“休养生息,将城内粮食收到一处,按人头供给。城内青壮……”
“少将军。”连胜无奈,“末将还在这儿。”
云琅看他一眼,微微笑了:“我忘了,连将军守过的城,比我砍的旗的都多。”
他语气轻松,众人一时再忍不住,一齐哄笑起来。
连胜叫他调侃,一时苦笑连连,假意训了几句众人不可起哄,与都虞侯一并将云琅引入了殿前司内营。
云琅叫两人扶着,背后营帐厚重布帘垂落,步势一沉,呛出口血,身形跟着坠在了连胜臂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