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乱七八糟的烦心事,云琅极力瞒着萧朔,如今竟全叫这些知情故人抖落了出来。
云琅想想都愁,飞快叼走了点心,扯着裘皮蒙了头,转身背过去:“你若又要说什么对不住、亏欠之类,不如自去城墙根掏个洞,对着里头把这些废话说完了,再回来见我。”
萧朔看他闷闷不乐地折腾,眼底一寸寸浸过温色,轻轻扳住云琅胸肩。
云琅蒙着裘皮,瓮声瓮气:“为何不去?”
“不妥。”
萧朔道:“连将军修了一夜,终于修好的城墙,你叫我去掏个洞。”
云琅:“……”
“况且……我受少将军教训。”
萧朔掀开裘皮,抚了抚云琅颈后:“已知不可囿于过往。”
云琅颇受他这一套,颈后温热,不自觉便贴了贴,不冷不热道:“既受了教训,还提这个干什么……”
萧朔打开那枚锦囊,将玉麒麟取出来,搁在掌心。
极精致灵巧的小玉麒麟,顾盼神飞、虎虎生威,尾巴镶了一点金子,系了条细细的红线。
萧朔轻声道:“镶金的地方,曾被摔断过?”
云琅一时愕然,撑坐起来瞪着他。
萧朔抚了抚那一处,理顺红线,替云琅将玉麒麟戴回颈间。
云琅始终将此事瞒得他死死的,无论如何想不通:“此事不该还有人知道,这又是谁告诉你的?”
“先帝留下玉牒,还留了封手书,一并封存在宗正寺。”
萧朔道:“少将军瞒得好,这些年下来,我竟一桩都不知道。”
云琅攥着玉麒麟,怔怔收了手。
温润玉质抵在掌心,往事同故人一并翻扯起来,化成冷冰冰的坟茔牌位,在胸口搅出一片涩然空茫。
先皇后将玉麒麟戴在他颈间,拢着他交在先帝怀里,抱起来寻天上的那一颗白虎星。
历历可辨,宛在昨日。
云琅硬不下心找先帝理论,肩背绷了绷,埋下头,低声嘟囔:“你自己难受还不够,又来招我……”
萧朔缓声道:“我不招你,你重得了这玉麒麟,便不难过了?”
云琅叫他一言戳破,恼羞成怒,撸袖子便要同萧小王爷打一架。才坐直,却忽然叫萧朔拢住吻上来。
云琅怔了怔,力道微缓。
萧朔叫箭伤牵连,身上滚热,透过薄薄衣料,烙在他胸口。
迎上来的吻也是热的,萧朔吻着云琅,却没有立时挪开,完好的右臂暖暖裹着他,将两人再度拉近。
云琅叫他拥着,胸口叫热意一沸,忽然再压不住。
萧朔阖眼,察觉到怀中力道渐渐激烈得仿佛搏斗,云琅伸出手,牢牢抱住他,胸肩贴在一处,再不留半分间隙。
云琅避开萧朔肩上伤势,臂间力气使到极处,几乎发僵。
萧朔护在他背后,轻轻拍抚,掌心力道稳得庇尽霜雪。
“帐外……”
云琅缓了一阵,定了定神:“帐外情形,你交代妥当了没有?”
“交代过了,不会有人打搅。”
萧朔道:“有急事,会在帐外先报。宫中有参知政事,城中有开封尹,我方才出去,接了传书,外祖父在城外,随时等你我消息。”
云琅凝神,尽数想过一遍,放下心,慢慢点头。
他体力终归不支,方才尽全力那一拥,竟已隐约空耗,手臂微微发起了抖。
萧朔将他揽住:“我并不想翻扯旧事,方才走神,只是在想……”
云琅低声:“想什么?”
萧朔:“我到底欠你。”
云琅胸口一郁,说不出话,闭了闭眼。
世上千万句话,好听的难听的,中听不中听的,他最不想听萧朔说欠。
此时已没了掰扯的力气,云琅松了手,要躺回去,却叫萧朔拦住:“你为何不问我?”
“问什么。”云琅道,“问你欠我什么了,还是问你怎么还?”
萧朔拢着云琅,慢慢放回榻上:“两个都该问。”
云琅一个也不想问,侧过头,想要不管不顾睡一觉,却忽然觉出不对。
云琅蹙了蹙眉,看了看本该又犯了囿于往事老毛病的琰王殿下,又看了看自己敞开的半片衣襟。
“欠得太多,我知还不清。”
萧朔轻声道:“还一桩算一桩,你来记账。”
云琅躺在榻上任人宰割,一时竟想不出这账该怎么记。眼睁睁叫萧朔掀开另外半片衣襟,有些茫然,悄悄掐了一把大腿。
萧朔覆下来,暖融体温将他罩住,重新吻上云琅眉心:“这一个,是赔给入宫那日,叫我碰坏了玉麒麟的云小公子的。”
他声音低缓柔和,叫箭伤引出的高热叫嘴唇有些发干,贴在云琅眉心:“我从那日初见,眼中便只他一个,再容不得旁人。”
云琅耳根唰地红透,一时竟不知与萧朔哪个更烫,晕晕乎乎:“别……别的也这么还吗?”
萧朔心跳一样微促,抚了抚云琅额发:“你若不喜——”
云琅当机立断,壮烈阖眼:“喜。”
萧朔顿了顿,看着躺得笔直笔直的云琅,一阵哑然,吻了吻云琅的眼睛:“这一个……赔给生死线上走过一遭,第一个便想来找我,却叫我不解风情绑上了的少将军。”
萧朔轻声道:“我中箭时,才知多想见你。”
云琅肩背微微一绷,没说话,浓深睫根在萧朔的吻里轻颤了颤。
萧朔揽住云琅肩颈,叫他枕在掌心,自眉心一路向下,细细吻到耳侧。
琰王殿下账算得清楚,从云琅在金水河畔、咬碎牙和血吞亲手扔了的那一枚玉麒麟,赔到了云琅逃亡路上,连最劣等的茶叶也没有,用树叶勉强煮得那一碗水。
云琅呼吸愈促,在他的吻里微微打颤,不自觉握住了萧朔手腕。
萧朔掌心迎上来,拢住云琅。
萧朔拥住云琅,将他藏进怀里,藏的愈深,护住肩胛脊背,护住累累伤痕。
云琅整个人叫他亲软了,热乎乎化在榻上,尚在惋惜:“就……赔完了?”
萧朔哑然:“若有未还清的,少将军尽可讨债。”
云琅心说这还不容易:“我逃到江南西路,滚落山崖时,将肩膀摔脱了,自己想办法安回去的。”
萧朔手臂微紧,敛了眼底沉色,在他肩头吻了吻。
云琅眼睛发亮:“我在湖北路江陵府,吃坏了肚子。”
萧朔:“……”
云琅不太好意思,耳后发热,咳了咳:“我在广南东路,不小心摔了一跤,拧了腰。”
萧朔:“……”
云琅高高兴兴:“我在潼关路捅了个马蜂窝,叫马蜂追了三里路……”
……
先帝给的办法,也未必桩桩件件都好用。
萧朔亲了云将军第一百三十三口,听着云将军兴致勃勃解开裤带说起在荆湖南路被一只蚊子咬了六十七个包的故事,稳稳当当,将人放回榻上。
拿过老主簿苦心寻来的下册话本,沉稳起身,出了营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