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有些人会觉得女王狠毒,觉得她心冷如铁,唯独在凯丽夫人心中,她始终温暖,公正,仁慈——不论她做出什么事。
当凯丽夫人回到女王房间时,发现女王静静地坐在玫瑰窗后,只穿着单薄的衬裙。
“您怎么把窗户打开了?”
凯丽夫人想要让自己的声音正常点,但是失败了。
“他们说你受伤了。”女王低声说。
直到此刻,她才显出中毒后的虚弱,疲惫充斥在她的眉眼中。
醒来之后,阿黛尔已经也得知在整个中毒事件里,凯丽夫人的丈夫扮演的角色——他收下了一座葡萄庄,让一名沉默的妇人成为夏宫厨房的新成员。放在平时,这只是件无伤大雅的事……
但那位新厨娘挑出了那批醋栗。
凯丽夫人的丈夫,布莱,他并非有意毒害女王,然而他确实为女王带来了死亡的威胁。
火/枪手带走了他。
他被拖走时,哭着朝她喊……“凯丽!看在我爱你的份上!我为你做了那么多!求求你……让陛下宽恕我吧,她会听你的……”凯丽夫人站在走廊里看着他被带走,感觉不到肩膀上的疼痛。
凯丽夫人握住女王伸出来的手,发现女王的手又冷又冰,微微颤抖。
“让他得到他应受的吧,陛下。”
凯丽夫人说,感觉有滚烫的液体夺眶而出,然而她的声音出乎意料地平静。
布莱不可能活下来。
女王和道尔顿以“叛国罪”逮捕雅格大使和一系列旧神教徒,他们的同党会抓住所有机会来报复女王。如果女王执意要饶恕布莱,那么又以什么理由处死其他人?如果女王在布莱的死刑书上签字,那么她们之间又该如何?
这是一把刀,同时刺向她和女王。
如果这是敌人想要的,那么凯丽夫人就要折断这把刀,将它丢进火里。
“我很抱歉,凯丽。”阿黛尔反过来紧紧握住凯丽夫人的手,“我很抱歉……我知道那是颠茄,我知道的……”
她感到愧疚。
因为再来一次,哪怕她知道这件事将牵涉凯丽的丈夫,她也会毫不犹豫地抓住这次机会。她该隐瞒下真相,让凯丽夫人以为她是偶然中毒的,但是……但是她不愿意、也不能这么做。
话出口,阿黛尔等待凯丽夫人的回答。
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失去这最后一位家人……是的,凯丽于她,早不是侍女,而是不可分割的家人。
“以后别再这么做了。”
凯丽夫人紧紧地抱住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唯恐一眨眼的功夫她就消失了。
“如果……如果您真的再也醒不过来,那该怎么办呢?”
阿黛尔感觉到一阵轻松,她知道自己没有失去最后一位家人。她回抱住凯丽夫人,她生命里扮演了第二位母亲角色的人。
“可是……”她说,“凯丽,除了这条命可以一赌,我还有什么呢?”
凯丽夫人泫然欲泣。
“我们犯错,我们思考,我们在善与恶之间折磨。”
阿黛尔轻轻念起她母亲死前最后一句话。
黎明前的黑夜又冷又长,蜡烛的火苗在女王眼睛里燃烧、跳跃,凝成无数影子——那些过往所有柔弱的、坚硬的、手无寸铁的、无坚不摧的女人。
…………………
罗德里大主教匆匆地穿过回廊。
他知道神殿骑士团正在策划针对女王的阴谋,但他没有想到他们竟然会真的谋杀女王。当女王渡过危险的消息传来,大主教松了口气——为罗兰,为旧神教派,也为……他自己。
女王没有死,那么事情就没有到无可挽回的地步,混乱不会进一步扩大。
他这么想的时候,女王行动了。
颠茄没有要了女王的命,却反过头来将旧神教派推上险恶的悬崖。
通敌叛国,是一个比起异端更不可饶恕的罪名。与雅格大使有联系的一系列旧神教徒皆遭逮捕,罗兰与雅格的仇恨由来已久,消息传开之后,旧神派被痛斥为“叛徒”为人所不耻,威望一落千丈。
鲁特帝国听闻阿瑟亲王险遭暗杀之后,勃然大怒,一面对雅格宣战,一面对罗兰王室施加压力,逼迫罗兰废除旧神教派享有的一些特权——大主教可以肯定,这其实就是女王想要的。
女王的反击凶狠、迅速,甚至可以称得上早有图谋。
她自然是有所谋划,给她警告的人,不就是他吗?
大主教感觉自己被两道声音撕扯着。
一道在说:你加入骑士团,你发过誓……与自己的兄弟们站在一起,承诺坚守贞洁、清贫、服从神、圣母与骑士团的兄弟,承诺遵守骑士团的规章制度,至死不渝……瞧瞧你都做了什么可怕的事?你出卖了自己的兄弟,你令他们陷入死境……
一道在说:你没有做错什么,女王不能死去,罗兰需要她,罗兰经不起新的混乱和战争。她并没有率先对旧神派下手,是他们出卖了国家,他们先忘了荣誉与信条,这是他们罪有应得……
但很快的,第一道声音又出来反驳他了。
……说得不错啊,但是真的只为了这些吗?你为什么留着那颗该死的钻石?为什么没丢掉它?你在夜晚的时候注视它,到底想到什么?
……
一切都乱透了。
从那个下午开始,从那间忏悔室开始,一切都乱透了。
他经过一个拐角,抵达约定的房间——那天夜晚他们躲避卫兵的房间。
女王侧坐在淡金窗帘的格尔椅上,一本线装经书展开放在她膝盖上。刚死里逃生,她的脸色越发苍白,身形越发消瘦,在她的病容前哪怕是狠辣的刽子手举刀也需犹豫刹那。尽管如此,她坐得非常笔直。
大主教的脚步顿了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