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神派教徒高高举起的经书在暴雨中落到地面上。
狂风与雨水带走了盛夏的炙热, 也带走了他们刚刚的怒火和勇气。
他们苍白着脸,呆呆地站着,在滚滚雷声中颤栗着, 暴雨冲刷在教堂屋顶发出“哗哗”的声音, 那雨水同时重重地冲刷着他们——他们的固执,他们的傲慢,他们的力量。
噗通。
一名刚刚试图冲上高台的旧神教徒双膝重重着地,磕在坚硬的岩石上。
他深深地伏下身去,将额头紧紧贴在地面上,仿佛这样就能感受到, 女王透过大地传来的力量。
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一开始只是一个接着一个, 后面人群一片一片地跪倒。
凯丽夫人丢掉了藏在袖中的毒药,眼含热泪地跪下了;道尔顿抿着唇一言不发地跪下了;海因里希放下手中的剑,神色复杂地跪下了……最后,教堂里, 只剩下罗德里大主教一人仍在木然地站着。
他站在高台的最下面那层台阶。
雨前所未有地大,甚至从教堂高处两侧的双拱窗里泼来。盛夏的炙热在刚刚的狂风里已经消失殆尽,雨水携带着刺骨的寒意落在他身上。他浑然未觉,一直以来坚守的信条正在被冲击着,在雷声中摇摇欲坠。
什么才是对的?什么才是虔诚的?
以神忠诚的仆人自居的圣洛林派修士会做出侵占湖泽的事情;他尊崇的导师偏执地抓住女王的性别, 不顾眼前的纷争;被斥责为异端的女王在意整个国家的生死,她说出连异教徒都不会说的话,不敬神明,神明却为她降下暴雨……
——不, 你错了,我才是被选定的那个人。
雷声中,女王说的话在他耳边隆隆回响。
那么……证明给我看。
于是, 她证明了。
铺天盖地,他的世界正在崩塌,闪电撕裂苍穹,也撕裂他坚定恪守的认知。
“双王之女,罗兰之王。”
他喃喃地念道,然后慢慢地,跪在了台阶上。
“双王之女,罗兰之王!”
距离他最近的信徒们听到了他的低语,在世界被雨水淹没的狂暴力量中,他们像抓住了拯救他们,给予他们力量的绳索。
于是他们忘了一切,忘情地高声呼喊起来——
“双王之女!罗兰之王!”
声音穿透重重雨幕,传到了教堂外。
教堂外的广场地面被雨水重重地击打着,暴雨就像神明发怒时手中持着的鞭子,一股一股地卷过地面,抽打在人们身上。教堂之外聚集的人群跪倒在淤积的水里,任由自己浑身湿透。
当呼声教堂里传出的时候,这些人在雨声跟着一起高喊了起来。
“双王之女!”
“罗兰之王!”
……
当女王披着斗篷,在众人的簇拥之下,从圣玛利亚教堂里走出来的时候,这种呼声变得更大了,大到甚至冲破了雷声与雨水的封锁,被风雨携裹着,在整个帝国首都的大街小巷里奔腾。
它还将传得更远,传遍整个罗兰,传遍整个天国之海,传遍整个世界整个时代。
………………
海声澎湃。
乌云笼罩在海面上,隐隐约约可见黑色的海燕在风浪中利箭般穿行。一艘三桅杆的船行驶在海面之上,一只苍鹰在风浪中精准地找到这艘船,收敛双翅,从一扇为它开着的窗口里飞了进去。
阿瑟亲王坐在船长室里,伸出手,从鹰脚取下了密封着的信筒。
“双王之女,罗兰之王。”
他展开信,看了一遍,喃喃自语。
阿瑟亲王不是不想留下来参与28日那天的求雨,但他的兄长似乎已经起了戒备,朝他发出了新的一封告诫信,更为关键的是他母亲已经毫不犹豫地开始试图让人闯入他的宫殿了。阿瑟亲王不得不被迫离开了罗兰帝国。
因为这件事,这几天的航行中,随行官们都尽量避免打扰到这位处于暴怒状态的亲王殿下。
一旁的书记官听到阿瑟亲王的低语,眼角狠狠地抽动了一下。
诸神在上啊,他一点都不想卷进什么王室兄弟的丑闻里,那会掉脑袋的。
然而出乎意料,阿瑟亲王的语气竟然不像迷恋,而是一种惊讶疑惑的语气。
阿瑟亲王又看了一遍信。
在第一遍的时候,他险些也以为这封信其实是什么修士在幻觉里写下的,上面用大片大片的激烈的语言,几乎是堪称癫狂地描述出简直不可能出现的场景——雷霆,暴雨,王冠,女王,教堂。
但落款处的姓名,没有错,还是那个留在罗兰帝国的使臣,而他向来古板,沉默,一丝不苟,因此最反感罗兰女王,将她视为灾难。
要他赞美罗兰女王不如要他去地狱里和恶魔跳个贴面舞来得痛快。
阿瑟亲王闭上眼睛,在雨声中想象信里提及的那一幕奇迹。
闪电的光照亮巨大玫瑰窗,彩绘玻璃上的圣徒们被雨水冲刷着,幽冷的世界里,穿着亚麻布长裙的银发女王带着王冠展开双臂……多么惊骇世人的一幕,多么恢弘如神迹的一幕,那一日该有多少人跪伏在他的女王之前?
“双王之女,罗兰之王。”
阿瑟亲王轻轻念了一遍,苍白的脸颊上透出不正常的殷红,仿佛自己也在那教堂里目睹她的神光。
一旁的书记官脸色彻彻底底地灰败了下去。
好了,这一次,亲王殿下的语气变成了货真价实的迷恋与狂热。
“这都得怪他。”
在书记官口中苦涩的时候,阿瑟亲王忽然睁开了眼,看到他的表情和眼神,书记官的冷汗刷地一下全出来了——他的眼睛颜色变得极深,那股蓝色里透出疯癫和暴戾的色彩,而他脸颊上的殷红变得也格外病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