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尔顿身体的每块肌肉在那一刻瞬间紧绷起来,他按在桌面上的右手下意识地撑起,想要握住自己的袖剑——所有经历过成百上千次生死拼杀的人,都会有这种面对威胁的本能反映。他们的肌肉形成了应对杀意的条件反射。
在手指触碰到袖剑剑柄的时候,道尔顿强行克制住了自己的本能反应。
银色的转轮式燧/发手/枪握在女王的手中,枪口顶着他的颅骨,女王白皙纤细的手稳稳地搭在扳机上。只要她的关节屈动,子弹离膛而出,硝/石与硫磺的气息将浓烈地充斥满他的脑袋。
然后,就算是全世界最杰出的医生也救不了他。
道尔顿垂着眼,与女王对峙。
他在那双玫瑰色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影子,看到血和硝/烟的影子。他分辨不清女王眼底的情绪到底是什么。
于是,他移开了目光,向下看去。
他的目光落在女王持枪的手上,想的却不是一会自己脑浆飞溅的场景,而是……
果然很好看,枪握在女王手里,就像一朵铁铸的玫瑰。
他没有送错礼物。
“您是因为我的军队,才没有杀我的,对吗?”道尔顿绝对称得上是个疯子了,他还能带着笑意问,“如果我没有那支军队,您现在会立刻扣动扳机,对吗?”
阿黛尔挑起了眉,反问:“你觉得谁是我的敌人?”
她的眉梢在阳光金色的尘埃里就像一柄掠出鞘的细剑,锋锐地,细细地,割了道尔顿一下。
“你拥有一支杰出的部队,因此你能成为我的敌人,也能成为我的骑士。”
阿黛尔慢慢地说。
在没有建制常备军的时代里,将军们只能靠薪水来驱使自己的军队。正常情况下,军队的纪律其实十分……感人的。
想想看吧!这些平时承担农业,战时应召而来的士兵,他们根本没有接受过什么训练,在战争前更不认识自己的将领,这样的军队纪律性从何谈起?也正是因为如此,才会有活跃在水银海和天国之海的佣兵集团。
不过,佣兵集团作为职业军人,战斗力虽然客观,但是他们中没有信誉的家伙太多了。
然而道尔顿不一样。
他有一支绝对称得上精锐的部队。他比佣兵首领更严格地管理自己的士兵,提供给他们足够的经济来源,训练出了一支难得火/枪部队。道尔顿的部队具有这个时代罕见的纪律性。他以此立足罗兰上层。
这正是帝国所需要的。
“当你是罗兰的敌人时,你就是我的敌人。当你是罗兰的军人时,你就是我的骑士。”女王平静地说,“而我——”
“我没有自己的敌人。”
她是女王,罗兰的爱恨,就是她的爱恨。
道尔顿微微地愣了一下,那道被割到的伤口,忽然开始细细地隐秘地泛起了悲伤的意味。
他松开手,站起身,看着坐在光影里的女王,看着她平静美丽的脸庞,仿佛看到那些漫长的日子里,她是怎样笔直地一步步走来。
环绕在她身边的,是偏见,是怀疑,是仇恨,是不公。
她却始终公正,坚定,永不摧折。
阿黛尔将枪收回,放到桌面上。
“私掠许可会协助帝国打击雅格,也会激怒雅格。”她摊开地图,平铺在桌面上,“与鲁特帝国结盟,只能让雅格的舰队无法。但是他们能够切断帝国与图瓦和自由商业城邦的交易。”
“您想要开辟新的贸易区?”
道尔顿压下那丝悲伤。
为他人而生的悲伤,比任何强烈的感情都来得可怕,来得危险。因为它像个万劫不复的陷阱,让人做出种种以往绝对不会做的事情。在那一刻,他甚至在想——
如果她想将他砸骨吮髓,那就将他砸骨吮髓好了。
为她铸剑,为她刀刃。
“目前,罗兰有将近三分之二的对外贸易是与这两个地方进行。一旦雅格王国在图瓦港湾切断我们的商路,将对帝国的经济造成重大打击。”阿黛尔说,将手指移到了天国之海的东南侧。
埃尔米亚大陆。
不同于国内的新神教派与旧神教派之争,那里是一片真正异教徒的土地。
他们信奉太阳。
“我们需要足够勇敢,足够杰出的水手和冒险商人。帝国需要他们抵达这里,开辟新的市场。”
阿黛尔十指指尖相抵,她看向道尔顿。
“我知道,国会一直以来都存在着克扣军饷的现象。你所获得的金钱并不足以支撑你的军队——对于这点,我十分抱歉。然而在过去几年里,你依旧很好地完成了守卫可希米亚港的任务,并且组建起了一支十分出色的火/枪队。”
“原先,我以为这笔金钱应该是出自可希米亚港的税收,但我核对了近十年来的可希米亚港赋税,虽然减少,但那是税务官做的好事,不是你。那么,一个问题——道尔顿,你是如何组建并维持这支军队的?”
道尔顿猜到了女王想问什么。
“你知道,哪里有这样的水手和商人,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