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那些画面从记忆里摘出来,重绘在纸上,找寻她在每一个神情后隐藏起来的情绪——或冰冷或果决。通过这种办法,他仿佛透过一幅幅画,与自己记忆中的那位女王沟通着,追寻着那位女王的脚步,寻找她灵魂的落足之处。
这种可怕的狂热和惊人的才能不像神赐的天赋,反倒像魔鬼的礼物。
画完几幅,他就尝试着去画她在暴雨中为自己加冕的那一幕。
“是这样吗?”
每一次尝试,他都会喃喃地询问,对着他思绪深处凝视画布的女王。
不,不是。
她的影子在那里回答。
于是他撕碎那张失败的尝试,再次提笔,再次描绘那些所有他记住的画面,透过那些画面再次追寻她的脚步。
奥尔西斯来过几次,但哪怕是鲁特帝国的皇帝也没能踏进阿瑟亲王的画室半步——奥尔西斯倒松了口气,比起他弟弟搞出一场叛乱,他当然更乐意他弟弟成为一个艺术疯子。
所有人都觉得阿瑟亲王疯了。
阿瑟亲王像将自己与外界分隔开了。地面上被撕碎的画纸一天一天地堆积起来,他终于听到她在晦暗之处,低声地一遍一遍地念着的是什么——“罗兰”“罗兰”……她的罗兰,她的玫瑰。
一只夜莺爱着一朵玫瑰,任由它的棘刺贯穿自己的心脏。夜莺的血染红了那朵玫瑰,被染红的玫瑰与夜莺的尸体一起被弃之于地,碾碎成尘埃,空气中唯有夜莺的灵魂在一遍一遍地唱着罗兰。
她爱着的罗兰。
她染红的罗兰。
“一个彻头彻尾的悲剧。”
阿瑟亲王高声唱着,在画布上重重落下最后一笔。
阳光从窗户倾斜而下,光柱劈开昏暗,柱里无数细小如黄金粉末的尘埃飞舞着。画布上最后的闪电劈开天地,身着亚麻布长裙的女王张开双臂,她的影子盖过神像,她的眼睛透过狂风暴雨凝视罗兰的大地。
亲眼见过那一幕的人在看到这幅画的时候,该感到惊骇恐惧——一个没有见到女王神迹的人,竟然丝毫不差地再现了那一幕。
上天在这一刻似乎是公平的,阿瑟亲王有多么疯狂,就有多么惊才艳艳。
阿瑟亲王脸颊在这段时间着魔般的作画里迅速地消瘦下去,苍白无比,唯独颧骨处透着不正常的嫣红。他凝视着那副画,瞳孔印着女王的影子,时间仿佛在他的眼里和那画中间停驻了,一个关于死亡与永恒的秘密就藏在那画里。
“现在,我该去找您问问那个答案了……”阿瑟亲王喃喃自语,“为何夜莺会伴随它的玫瑰一起被碾碎?难不成您真的与您帝国一起死过一次吗?”
如果不是如此,为何那双玫瑰色的眼睛背后总是压抑着愤怒与刻骨的伤痕?哪怕它们被藏得很好很好,但的确是存在的。
可这怎么可能呢?
阿瑟亲王将自己的画室封锁起来。
他终于走出了房间,在他推开门的一刻,守在外面的侍从几乎以为从里面走出来的是一位吸血鬼,或者其他什么东西……总之不太像人类。
“去吧。”
阿瑟亲王将隐藏在自己宫殿里的疯子们召集起来。
“去找点你们喜欢的乐子吧,去给我亲爱的王兄找点麻烦。”
疯子们发出喜悦的欢呼。
这些家伙有些外表丑陋,有些苍白俊秀,有些平凡无奇,他们的喜好更是各不相同,或沉迷毒药,或沉迷人类骨骼……但这些疯子身上或多或少都具有一些与阿瑟亲王相似的神经质。
这段时间阿瑟亲王沉迷作画,强硬要求他们不许惹出什么“乐子”,让他的王兄来打断他的绘画,否则他们将被一层层打上石膏,成为亲王花园那堆“栩栩如生”的雕塑之一。安分守己这么长一段时间,他们也快到爆发的临界点了。
“哦,记得……”阿瑟亲王想起了什么,“把那位伯爵大人……”
“裹上石膏——做成雕像——放进花园——”
疯子们嘻嘻哈哈地齐声高唱,然后像一团冲出囚笼的野兽般离开了宫殿。
阿瑟亲王同样登上了一辆马车,他苍白的手指中握着一朵深红玫瑰。
疯子们去找他们的猎物。
他这只夜莺,也该去找他的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