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川离得远了些,饭馆也很嘈杂,听不见那几人具体的说话内容。
他抬起头时,正好错过了薄禾徒手碎茶杯的壮举,只来得及赶上薄禾对面那小姑娘现场表演川剧变脸。
脸色从激动变为呆滞,又从呆滞化作木然,原本可以预见倾覆而出的指责瞬间收口,可不就是变脸么?
小姑娘站得笔直笔直,比小学生接受领导检阅还要正经严肃。
再看另外几个人,也都望着薄禾,一脸回不过神的表情。
发生了什么?
再没有好奇心的人,看见这一幕,也会忍不住多看几眼。
但薄禾还是那个薄禾。
秦川没看见薄禾脑袋上多长了个角,也没看见桌上多了只小猪佩奇。
她只是在说话。
和平时一样,没有激动,还带着笑。
可越是这样,越显得古怪。
秦川没察觉自己对薄禾的关注已经超过上司对一个下属的正常关注。
以他的为人,这种下意识走进同一间饭馆,多看几眼的行为,也与平时的行事风格不服。
他反倒是觉得,薄禾这个人,身上的秘密太多了。
一个接着一个,一层接着一层。
就像洋葱,是个剥之不尽的生物,能逼死强迫症。
其实也不能叫秘密。
每个人都有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秦川同志现在看见的,不过是薄禾小姑娘从来没有在职场上表现出来的另一面。
他印象里的薄禾,形象单薄,存在感微弱,在工作上生涩懵懂,要么是疏忽大意被人利用,要么是粗心鲁莽走错房间,纵然有点小聪明,也谈不上人才栋梁。
和所有在职场上撞撞跌跌的新人一样,薄禾并没有特别令人惊艳之处,就连她事先背下会议稿子的小聪明,也被之前那些举动冲散不少,所以当时秦川并没有对她另眼相看。
游戏里那个聪明果决的师父,说到底,也只存在于虚无缥缈的世界里,秦川也许会有犹豫,最终却不会改变印象。
直到海岛发生地震,他看见薄禾回头去找自己,蹲在凉亭那里喊他的名字。
那一秒,灾难濒临头顶。
不管年纪美丑贫富,头顶巨石掉下来砸到谁的几率都是一样的。
生死边缘,人会下意识遵从本心。
善良与自私,不过一线之间。
并不是所有人,都会做出薄禾这样的决定。
当时如果薄禾头也不回地跑掉离开,秦川也不会觉得怎样,舍死求生本来就是人之常情。
他是老板,可以选择开除或留下一个人,却没有权利去要求属下得为自己豁出性命。
可薄禾却回了头。
即使秦川没有被埋在凉亭下面,但不可否认,他对薄禾的看法,却从那一刻起,悄然发生变化。
工作之外的薄禾,没了职场上的小心谨慎,如履薄冰。
她现在的任何一个表情,即使是微笑,也比在工作时要自然随意许多。
偷得浮生半日闲的秦川,把那边发生的事情,当作一部有趣的无声电影。
他一边吃饭,一边从那几人的表情上猜测正在发生的事情。
……
舒窈逐渐回过神。
也许是发现薄禾根本不可能拿她怎么样,她的底气又回来了。
但张辰跟薄禾已经聊到了另一个话题。
他们在聊大学时周边的小吃。
头头是道,充满怀念。
舒窈想旧事重提,又觉得太生硬,只好别扭着不肯说话,等谁先发现了回头哄她。
欧阳小心翼翼看她一眼,将刚端上来的香菇焖鸡往舒窈的方向挪了挪。
“小窈,多少吃点吧,老板手艺真的挺出名,不然晚上回去你会饿的。”
最不想说话的人却先来哄自己,舒窈很不高兴:“你想吃就自己吃吧,我回去可以叫外卖。”
欧阳还想劝,却听见旁边薄禾忽然话锋一转。
“我之前听老板说,他们店里最受欢迎的菜,除了鱼,就是这道香菇焖鸡了,做法跟别的地方不一样。”
张辰很捧场,适时接下她的话题:“怎么个不一样法?”
薄禾:“鸡腿肉炒之前会先腌制一小时以上,把鸡肉爆炒到变色之后,再跟香菇一块放进去焖。”
张辰奇怪:“这不是跟别处的做法一样?”
薄禾:“特殊就特殊在老板腌制的材料,是他自家琢磨出来的配方,密不外传,还有焖鸡时用的汤水,别的地方肯定是直接加水焖,他家用的是鸡汤,不加半点水,原盅鸡汤倒下去,连干香菇一道,这才是这道香菇焖鸡真正的精髓所在。”
张辰啧啧两声:“难怪我看这道菜的价格也比别处高了两倍,原来贵在这里了。”
薄禾:“焖的时候鸡汤蒸发,又从盖子上流下来,出炉那一瞬间,肯定香到醉人。”
两人一唱一和,舒窈早就听饿了。
她忍不住咽了一下口水。
在嘴巴软化之前,肚子已经当先发出抗议。
咕噜一声。
不知道对面的人有没有听见,反正张辰是听见了。
他嘴巴上扬,又赶紧用手按回去,生怕小姑娘恼羞成怒,还真绝食抗议。
舒窈终于拿起筷子,破罐子破摔似地夹起一块香菇焖鸡塞进嘴巴。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特别饿的原因,她觉得这是她有史以来吃过最好吃的香菇焖鸡。
心里的别扭没有随着嘴巴被美食填满而消失,像是为了表示自己刚才没有被薄禾那一手碎茶杯震住,舒窈没话找话地道:“你既然是辰哥的师妹,怎么混得那么惨,还去当个小助理,当初让辰哥给你随便找份工作,都能比这强百倍吧?”
张辰:“窈窈!”
薄禾笑笑:“我只是放假几天,过来帮忙,另外有工作。”
“那你正职是什么?”
舒窈微微睁大眼,心头已经闪现武术教练健身教练警察甚至是奥运冠军等一系列名词。
薄禾慢慢张口。
舒窈提气凝神,等她一鸣惊人。
薄禾:“房地产公司……”
舒窈莫名紧张:“嗯?”
薄禾:“助理。”
舒窈:?
她一脸“你仿佛在逗我”的表情瞪了薄禾半天。
薄禾耸耸肩:“我力气大,是从小锻炼出来的,不是有技巧性地训练,说白了还是普通人一个。”
舒窈很失望,又知道对方说得没错。
她母亲是当导演的,从小她也没少看见不少银幕上光鲜亮丽,不可一世的帝王皇后侠客侠女,在她母亲面前恭谦有礼的模样。
想象与现实,本来就是两个世界。
撇撇嘴,舒窈也就对薄禾失去了兴趣。
他们吃完饭的时候,秦川早就吃完了。
他坐了一会儿,惊觉自己这样的行为近乎偷窥,又皱皱眉头,对自己竟然会坐在这里浪费时间感到不可思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