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天宁咧嘴微微一笑,云淡风轻地摇起了川扇儿,仿佛已将方才那马车尾随之事完全抛之脑后了。
而此时,之前一直远远尾随在钉子身后的马车,在西市前前后后寻觅了三遍,终是发现完全跟丢了目标。
马车里坐着的正是在玉河桥上,看见陈少轩身影的青衣小丫鬟,此时她又急又恼,却不得不对车内另一位端坐着的女子说道:“小姐!我们跟丢了!”
而她口中的小姐,穿着一身素雅的浅蓝色襦裙,丝绸般光滑的黑亮长发仅用了一只雕工极细的青石镶玉梅花簪松松地绾起,露出一截雪白优雅如天鹅般的脖颈,白瓷般光洁倩丽的脸上看不出半点情绪,唯有一对乌黑如墨的眸子起了一层似巫山云雨后的薄雾,似愁非愁,似嗔非嗔。
她那娇嫩的粉唇微微轻启,声音如林间云雀般婉转动听:“丢了就丢了吧,我方才忽然在想,便是跟踪到了他的下落,我又能如何?”
“这!小姐?”青衣小丫鬟有些惊讶。
“难道不是么?三年了,在他眼里,我易夕倩不过就是个在他落难之时抛弃他、疏远他的无情之人罢了,如今我又以什么面目去见他呢?到时候会不会只是自取其辱?”好听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无奈的自嘲。
“小姐,那您为啥还让我留意陈公子的动向,又一直贴身带着这块帕子呢?这上面绣着的不就是陈公子当年为您做的打油诗么?”青衣小丫鬟不解地看着眼前的小姐。
易夕倩此时手中握着的正是一方白绢帕子,帕子上用银丝红线细细勾勒着一首诗:“一(易)啸长天彻青云,夕染风采万业兴,倩丽多姿无限美,福星常伴传佳音。”
“这帕子是我唯一能留下的纪念,帕子上的打油诗是他六岁之时作的,是不是很天才?当年我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我爹是正五品的翰林学士,他陈家却已门庭败落,但他聪颖过人,少年奇才,我爹从来没有看轻过他,不仅出力将他推举给大儒傅老先生,私下里更是一直将他当作我未来的良婿。”
“他也的确不负众望,年仅十四便金榜题名,中了探花,他入翰林院当庶吉士的时候,我爹高兴地畅饮了一夜,以为他这个未来女婿很快就将高官厚禄,以为我终于可以嫁得如意郎君,从此可以双宿双飞。”
“我俩议亲在望,可他呢?为了管一桩闲事,居然跑去得罪了当朝首辅严相!一夜之间,他便声名扫地,连自家性命都难保,我爹失望至极,自然不准我再与他有任何接触。”易夕倩幽幽地说道。
“可这是我爹的过错么?”易夕倩云雾般迷离的美眸中忽然闪起一道尖锐的光芒,语气也陡然变得冰冷,“我与他相伴长大,我自幼就喜欢他的模样,爱慕他的才华,我儿时最大的愿望,就是他可以魁星高照,官运亨达,那我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嫁给他,与他两情相悦、白首偕老。我们本来可以男才女貌,成为世人眼中绝佳的良配。可是!他做了什么?!刚刚成为探花郎,就得罪严相自毁前程,他可有为我着想过半分?我堂堂翰林学士家的嫡女,怎么可能嫁给一个名声扫地的阶下之囚?便是我同意,我爹,我娘,我的整个家族能答应么?”
“小姐……的确是陈公子太过分了!他不值得您至今还为他暗自伤神,您还是赶紧忘了他吧。”青衣小丫鬟听了这话,立即义愤填膺地说道。
“是啊,是该忘记了!三年了,我让你偷偷关注他的踪迹,倒也并不是非要赶着见他一面,而是想要与我这些年来,心底一直存着的这份情意,真真正正地做一个道别。”
“下个月十日,我就要嫁给左都御史王勉宾,成为他的妻子。届时,我与他陈少轩这辈子再也无缘无分了!呵呵,昔日才子佳人,如今形同陌路,这世事真是无常啊!”易夕倩苦笑着一把拉下了马车上的帘布,她那本是动听悦耳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子冰冷的寒意,“回去吧,今天的事情,不准透露出去半个字!”
“是!小姐您放心!我一定守口如瓶!若是说出去,我愿遭天打雷劈!”青衣小丫鬟用力地点点头,极为坚定地表示忠心。
马车渐行渐远,留下一抹落寞的影子,也终于随着光线暗下,慢慢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