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着只怕要做个不受欢迎的恶客,不想宝玉心中一片赤诚坦荡,并不会想到别的地方去,笑道:“这有什么不成的?我那儿不仅有好砚,还有好画儿呢!”
因着贾玩的怪病,以至他们虽打小一处长大,宝玉对这个弟弟的印象,却唯有生的格外漂亮,以及贪睡两条,如今贾玩从江南走了一遭回来,却令他有一种耳目一新的感觉。
不仅人长得越发好看了,学问见识也不凡,虽昨儿那句“道学”的话,令他有些生厌,然随后的那个故事,却又饱含深意,让他不仅讨厌不起来,还好生茫然——那书生,到底是爱梅,还是害梅?
还有他自己,若他不能改变这些陈规陋俗,是不是唯有循规蹈矩,才是真正对这些女孩儿好?
而后马车上那句“今日之我非昨日之我”,也令他有醍醐灌顶之感,加上贾玩这身好皮囊——这个弟弟肯同他亲近,他求之不得呢,又怎么会不高兴?
宝玉带了两人,脚步轻快的回了自己的屋子,进门便道:“晴雯,快把我前儿收的砚台取出来,还有那块徽墨,也一并拿来。”
果然是好砚,材质且不说,难得的是心思巧妙,造型全不似一般的厚重端方,反而显得灵巧别致,让黛玉爱不释手。
正说着话,赏着画,王夫人的陪房周瑞家的,带着一个脸生的嬷嬷进来,笑道:“林姑娘,姨太太派人送花儿来了。”
那脸生的嬷嬷捧着花匣子,笑道:“这是我家太太新得的,宫里制的新鲜样子的堆纱花儿,特意送来给姑娘们带,太太交代了,林姑娘四枝,其余姑娘和琏二奶奶各两支。”
宝玉在这上面素来上心,道:“拿来我看看。”
接了花匣子打开,黛玉就在宝玉手中看了眼,道:“怎么还是满的,其他姐妹们的还没送去吗?”
那嬷嬷笑道:“姑娘是客,自然先挑。”
黛玉笑道:“可见我今儿来的巧,倒蹭了姨太太的花儿带。”
嬷嬷道:“姑娘说哪里话,便是姑娘今儿不来,咱们太太也会派人给姑娘送去呢!”
贾玩正闲闲的喝茶,闻言看了她一眼:便宜话倒会说,若黛玉今儿不来,那几只宫花,能送的进林府才怪……不过黛玉今儿不来,明儿也会来就是了。
开口问道:“我听说,薛大哥哥在金陵招了官司,是因为争买一个丫头,却不知那丫头如今身在何处?”
嬷嬷笑道:“自然是跟着我们一起来了,现如今就在府里住着呢!”
贾玩笑道:“我常听人说,姨太太一向怜贫惜弱,最是菩萨心肠。既已知道那丫头是被拐子拐来的,且拐子既已抓住了,花的身价银子也有了着落,想来已经还了那丫头的自由身?”
嬷嬷的笑容有些勉强起来,道:“那香菱的卖身银子,我们家并没讨回来。”
他们丫头也抢了,人也杀了,哪还会去问那拐子讨什么身家银子。
贾玩“哦”了一声,道:“既没讨回来,想来是给了那个叫香菱的丫头了?”
见嬷嬷呐呐无语,贾玩“咦”了一声,道:“竟然没有吗?”
神色一冷,道:“这就可笑了,银子讨不讨回来,是你们自己的事,可明知那个叫香菱的丫头,不是那拐子的女儿,你们把银子扔给那拐子,便算买了人家了……这是什么道理?
“莫不是他薛大公子看上谁了,随意扔点银子不拘给什么人,就算是买了人家了?真是好生霸气,看来以后我都不敢随意上街了。”
那婆子已经臊得满脸通红,吭吭哧哧的说不出话来,周瑞家的赔笑道:“玩二爷有所不知,姨奶奶是看那个叫香菱的丫头可怜,年轻姑娘家,无依无靠的,且以前的事一丁点儿都记不得了,所以才带在身边……”
贾玩道:“这却更可笑了,街上头上插了草标无依无靠的人多的是,莫不是可怜她们,就是一文钱不给的让她们签了卖身契做奴才?”
好心,屁的好心,好心还把人卖身契攥着?
周瑞家的也一声不敢再出。
宝玉有心圆两句,却也不知说什么好。
黛玉笑道:“嬷嬷莫怪,两边府里的人都知道,我这个师弟,平生最恨拐子,说话难免直了些,不必放在心上。”
一声“师弟”,却是把贾玩揽到了她和林家那边。
又道:“我平日不爱戴这些花儿朵儿的,收了白放着可惜了,嬷嬷还是拿回去给宝姐姐戴吧!”
周瑞家的两人再不敢多说什么,从宝玉手上接了匣子,汗流浃背的去了。
黛玉一指头戳在贾玩脑门上,道:“人家好心来送花儿,偏你话多,信不信这些话儿,不到晚上就传的阖府都知道?”
贾玩道:“阖府都知道才好呢,他们臊了,以后才不会来招惹咱们,一家子都不是什么好人!”
拐子固然可恶,难道明知道是拐子拐来的孩子,还要买,甚至强买的人,就不可恶?
宝玉忍不住道:“你说别人也就罢了,可宝姐姐却是不一样的,她对香菱也心疼的紧呢!”
贾玩道:“若你那宝姐姐所谓的心疼,就是说几句‘可怜’,这样的好人,我可不敢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