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头的三人齐齐转头看过来,傅家期挺高兴,傅母面色不虞倒也没说什么,两人站起走出来,何远礼貌地叫人,没料到傅母回应了他,而傅家期则扯着果篮塞还给何远并高兴地说欢迎他来探望傅嵊,傅嵊一直念叨他,可终于来了云云。
他们古怪的态度让何远有点不自在,然而傅家期很快扯着傅家婧走了。
何远伫立在门口,直到傅嵊调侃:“你想在门口站成石像吗?”
何远这才进去,看着身上还缠满绷带的傅嵊,后者带着笑意说:“我暂时只能吃流食,浪费你一番心意。”
何远没回话,将果篮放下,坐在床边,有些惶恐又有些情不自禁地,手指轻触傅嵊身上的绷带:“还疼吗?”
“结痂了,就是痒。”傅嵊反手握住何远的手,力度很轻,抬眼望他:“准备做皮肤移植手术,可能得做三次。”
现代医术发展至今,即使重度烧伤也能通过移植人工皮肤恢复如初,当年季常便是如此变成季白书。只是医术再发达,治疗和换药过程、手术移植和康复过程中所受的痛苦仍无法减轻一二。
“时间过去半个月,你才来看我,我一直在等你,你没出现,我想着你真狠心啊。”傅嵊半开玩笑的说着,期盼一次次落空的失望被藏在不甚认真的戏谑中,让人分不清真假。“你还好吗?”
他看向何远的腹部,那儿微微凸起。
何远穿着宽松的衣服,一坐下来才会察觉端倪,而他大病过一场,食欲下降,人瘦了不少,看上去还比烧伤的傅嵊虚弱。
“没事。你那天,怎么知道我在酒吧?”
“你刷了账户,我这边的人查到。”
“你不是在外省?”何远抬眼,神色平静:“你一直派人监视我。”
傅嵊有点急,“方家的人不怀好意,我被派出外省,如果出什么事会来不及,所以才让人跟着你注意情况。我特意叮嘱,出现特殊情况才向我汇报,你……别生气。”
何远没生气,他理解傅嵊的做法,傅嵊清楚他的计划、他的目的,他彻底得罪方家,还想继续报复,而方稷也不会放过他,在这种情况下必定会以身犯险,傅嵊还是很了解他的。
傅嵊真怕他出事而自己来不及做什么,才会让人跟着何远,然而何远绑架于子明当天还是甩脱了所有跟踪的人。
何远挠了挠傅嵊的掌心,力度非常轻,而傅嵊的掌心被绷带缠住了,他没发现。
“你是个很自负的人,你以自我为中心,你觉得所有人会因为我是你的伴侣而尊重我,所以你不会在外人面前费心表达对我的重视,没有留意到你的家人、朋友对我的不满……但是这些只要留心就会发现的,傅嵊。”
傅嵊沉默半晌,“我知道。”
“你说你也质疑过AB之间的感情,和AO之间的命中注定,大环境如此,不怪你也会疑惑,遇到和北嘉,你尝试过、你觉得不行,如果行呢?你是不是该要和我离婚,去过更方便轻松的生活,去要一个给你许多帮助的妻子?”何远点点头,继续说下去:“你动摇过,傅嵊,你动摇过。”
哪怕是他心血来潮的试探,也很致命。
“对不起。”傅嵊握紧何远的手,看着他说:“起初反省的时候,我有很多理由解释,如你所说,环境如此,所有人都告诉我们AO才是天生一对,AB迟早会分开,所以我只是疑惑、只是不忿,我想知道是不是就像他们说的那样,我对你的爱意还不如生理天性……是不服输,是好奇,又或者是权利蛊惑了我,一个Omega妻子会带来更多的帮助,无论是信息素稳定还是符合大众对AO爱情的憧憬有助于我形象的稳固——这是我后来仍然选择和北嘉巩固门面的理由,我自以为是,愚蠢自大,自以为你会无条件退让。”
停顿片刻,傅嵊似乎是说话太长,呼吸不畅,心肺不太舒服。
过了一会儿,他继续说:“现在我知道了,无论什么理由都不能是我做错事后用来推脱的借口。你很了解我,你比我更清楚我自己,我说出来的任何理由在你这里,恐怕早就有了。或许你曾经用过这些理由为我开脱……对不起,何远。”
何远低头,额头抵着手背,眼泪掉下来洇湿床单,傅嵊挣扎着坐起身,手足无措,想拥抱他、安慰他,说多少遍对不起都可以,但是他越清楚自己过去做的那些事就越无法开口。
真正知错了反而开不了口承认错误,因为清楚道歉的分量不足以抵消伤害。
傅嵊用手背轻轻刮着何远的脸颊,心酸得厉害,“何远……”低声喃喃,每一句何远都戳中心口,活生生剖开心脏一般,拧紧、酸涩、后悔和歉疚,还有沉重的爱意,像开闸了的洪水一冲而下。
不敢走,不敢碰,连求句原谅似乎都没有太多勇气,好像何远是一个易碎的玻璃,一句话就能撕碎他。
傅嵊难受得不行。
何远重重吸气,鼻音有点重,闷声说道:“我一开始接近你的目的不纯——”
“我知道你喜欢我,这就够了。”反复回想这段婚姻,回想他跟何远的初遇,不断复盘着每个相处的片段,傅嵊终于敢相信何远也喜欢他。
一开始的相遇谁都不知道谁,他相信那时的动心不作假,尽管后来有些目的不纯,可是以他对何远的了解,当何远发现他没有参与迫害季常就绝对不会无故迁怒、利用他。
何远是聪明理智,也是天真的,从他报复贺星文、方高旻等人的方式中可窥一二,他在报仇一事上居然也秉持着近乎天真的公平,连律法都不能做到的绝对公平,带着私人情绪作审判的何远却没有迁怒他人、滥杀无辜。
“如果你对我只有利用,就不会跟我离婚了。”
他会留在自己身边直到报完恩情,根本不会在乎他娶谁。
何远轻轻蹭了蹭傅嵊的手背,喃喃说道:“我同样自负,我不会讨好你的家人朋友,无所谓他们对我的态度,我知道世上没有哪种感情不需要经营和付出。”
傅家人有自己的立场,不喜欢他、不接受他,除了他是beta,不看好他们的婚姻之外,也有何远不愿意主动联系和维持关系的原因在。
何远的性格也自负、也清高,不愿意讨好他人,尤其是对他没什么好感的人,不管对方是谁,他都回以冷淡疏离的态度。
而这种性格在人人戴起面具谈笑风生的那个阶级里显然格格不入,十分不讨喜。
何远其实都清楚这些,却不屑于融入其中。
他也不是没有错。
他们的性格都有问题,彼此都过于自负,只是何远的自负深深藏在骨子里,只会在天长日久中窥见端倪。
何远剖析着傅嵊,也剖析着自己的过错,因为客观、公平,让傅嵊感到恐惧。
“你不需要讨好任何人,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再也不会将我的意愿强加给你。”
“你说给你一个机会,我不知道答案,我仍然无法信任,做不到毫无芥蒂。”
如果心存芥蒂,复合的婚姻还会有破裂的一天。
傅嵊沉默片刻,拥着何远轻声说:“再试一次好吗?我会努力学着做一个满分的爱人,给予你尊重、爱和快乐,所有的决定权在于你,无论什么时候,你都有喊停的权利,你是我们这段关系里唯一的主导者,你拥有继续和停止的决定权。”
何远拨开傅嵊,低着头没回应。
傅嵊从热烈的期待到失落、失望,心一步步凉下来,最后笑了笑说:“算了,你不愿意没事。再说吧,现在不想谈这些也正常,一团乱麻,理不清的,以后再说。”语无伦次,再也说不下去,只好低落的重复一句:“以后再说……”
傅嵊深呼吸,尽管这举动会牵动受伤的心肺,还是这么做了。
他本来想碰一碰何远的手,中途停下来,有些胆怯似的,收了回去。
何远定定看着纯白色的床单,突然问他:“你知道宝宝了?”
“嗯。”
“那天还把我从火场里抛出去,不怕宝宝扔没了?”
“我怕烧到你,什么都没想。我身上都是酒精,你也溅到了,一点火苗就能烧起来,我害怕,什么都不敢想了。”
“你家里人知道了?”
“没有,他们不知道,我没说。”
“为什么?”
“我爸妈想要孙子很久了,爷爷奶奶也很重视子嗣,如果他们知道,会给你造成困扰。”
“如果我说我不想要这个孩子呢?”
何远盯着傅嵊看,后者脸上都是绷带,压根看不出表情,不过眼睛一下子暗了下来,是真的很明显,瞬间黯淡。
“我尊重你的决定。”
傅嵊心灰意冷,何远连他们的孩子都不想要了,而他完完全全没有办法,不能强迫,没资格也没立场,不能再犯错,因此受人掣肘,软肋被拿捏,任人揉搓。
何远收回目光,自言自语:“我不喜欢诱导剂,不喜欢自由被限制,非常讨厌和北嘉,我想去进修计算机网络,我还是不能原谅你之前做过的太过分的那些事……”
傅嵊沉默地听着,眼睛里还是无光的样子。
“但是,”何远定定地看着傅嵊的眼,说:“我还喜欢你,我也没办法。”
他看见傅嵊眼里的光一点点亮起来,亮过星辰,自己阴霾覆盖的心灵也在此刻被点亮。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
还有一些东西都会在番外说,关于亲人朋友关系的改善,宝宝和信息素的问题等。
原本信息素的问题有写到,不过想想还是删了,番外再说。
到这里就算告一段落了(每篇文的结局都好难写啊。),重新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