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长一段时间内, 松岛优子没把颜兰玉当成一回事。
她一直觉得, 那位小师弟是个隐形人――整天跟在掌门身后,低眉顺眼,柔婉温顺, 简直毫无存在感。
不仅仅她一人这么认为,在所有人眼里颜兰玉的形象都是万年不变的:半长的、柔顺的头发遮住脸颊, 眉眼低垂,皮肤白皙, 从来都不言不语, 影子一样跪坐在掌门身后,偶尔膝行半步上前来为掌门点烟,或者是披上大氅。
“说是师弟, 其实就是个小姓吧。”师兄弟们偶尔说起他, 也都这么轻描淡写的带过了。
这话说得也不为过,颜兰玉很少跟师兄弟一起接受各位师傅的教导, 他甚至从不单独出现在众人面前。整天只是跟着掌门, 做些贴身伺候的活计,就像个天生的哑巴。
在弟子各个出类拔萃、意气风发的秘宗门,颜兰玉的存在就好像阳光下的阴影,根本没有人注意他。
隆冬时节,梅花盛放, 有一天众弟子在花厅内喝酒,恰逢掌门带着颜兰玉经过,便笑眯眯的叉着手进来:“怎么, 聚在一起赏花念诗吗?很风雅啊。”
松岛优子在众弟子里地位极高,首先站起身来行礼,师兄弟们也纷纷起身请安。掌门仿佛心情极好,还不待他们全站起来,就连连摆手让他们都坐下。
“难得有一天闲暇,喝点酒也没什么。倒是我那天得了一坛好酒还没开封,不如今天大家同乐。”
松岛优子和几个年长的师兄、师姐忙起身说不敢,掌门却哈哈一笑,转头吩咐:“兰玉,去叫人把那坛梅花酿拿来,再去端那盆今早才开的白梅花。”
少年微微一点头,起身倒退至门口,刚要拉开纸门的时候,突然掌门又想起了什么,招手道:“外边在下雪吧?你把我的披风穿去,别着凉了。”
松岛优子低着头,眼角无意瞥到那少年,只见他只穿一件单薄的浴衣,腰身用雪色绸带一系,竟然非常好看,敞开的领口里隐约可以看见精致的锁骨。
秘宗门弟子里多有颜色鲜妍者,身段却未必及得上她看到的一眼。
那少年低头应了一声,少顷慢慢退了出去。
“掌门大人很宠爱他啊,”身边师兄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调笑道。
松岛优子一笑,却并未说话。
“不过也是,印象里他长得还行吧,又是个还留头的孩子。以消遣玩意儿的身份论之,也说得过去了。”
松岛优子不点头,不说话,微笑着不置可否。
她眼角的余光瞥见掌门似乎微微往这里看了一眼,果然不出所料。
掌门是个多么精明的男人,一点点风吹草动都听得见,何况这么点距离呢?
师兄却毫无觉察,啧啧有声道:“兰玉有十几岁了吧,怎么看着还很小。刚才我看他出去的样子,那身段跟少女也没什么区别呢。”
“师兄糊涂了,孩子都是这样。”松岛优子顿了顿,皱眉道:“话说回来,地热是不是开得太高了?你们都不觉得有点热吗?”
师兄本来也没多留意那个影子一般的颜兰玉,闻言立刻被岔开了话题。
过一会儿颜兰玉回来了,进门先微微欠身权当告罪,再低着头进来,身后果然跟着拿酒、端花盆的佣人。
掌门看他跪坐在身后,微笑着问:“雪还在下吗?”
“是,下得更大了。”
掌门点点头,突然又道:“兰玉,去给你几个师兄师姐倒酒。”
少年一低头,在厚厚的地毯上膝行几步,端起白底凤纹瓷酒瓶为前排几个排位极高的师兄弟倒酒。他动作轻巧而舒缓,神色沉静放松,有种非常风雅的味道。经过刚才那个私下调笑他的师兄面前时,松岛优子突然眼皮一跳,用眼角的余光像掌门望去。
掌门正看向他们。
她心里突然升起一个让人心寒的猜想,迫使她情不自禁想回头看此时的颜兰玉和师兄。
但是她没有。
她甚至不敢确定,自己以为很隐秘的窥视,是否已经尽数落入那个精明可怕的男人眼里。
松岛优子脖颈僵硬,目光凝固,身后酒液注入酒盏的声音却异常清晰。仿佛过了很久很久,她才感到那声音一停,身侧掠过少年浴衣柔软的一角。
少年缓缓把酒倒进她面前的猪口杯里,温润的侧脸上没有半点表情,刘海低垂,眉眼沉静,眼睫长得仿佛鸦翅,在鼻翼上留下一圈淡淡的残影。
那是松岛优子第一次发现,这隐形人一般沉默寡言、从来不受重视的小师弟,竟然长得非常漂亮。
他的五官如同少女一样精致柔软,每一寸肌理都仿佛玉石雕刻而成,找不出半点瑕疵之处。如果有人第一次见到他的话,保不准会以为他是个美丽的少女也说不定。
只是太标准了,这张脸。
完美无瑕却毫无特色,眉眼都长成它本来应该的样子,就仿佛画里的少女一般,让人一见之下便立刻沉醉,转眼却再没法清晰回忆起来。
如同模型一般的美人――她在心里暗暗下定了评语。
“请用。”
少年将空酒瓶放下,微微欠下身体。松岛优子只来得及看着他洁白的后颈,吐出两个字:“――有劳。”
颜兰玉起身走回掌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