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氏对颜玉所做的事情,总结为一句话,那就是见死不救。
见死不救,不是罪。最多就是被指责为心性冷漠。
没有人逼着颜玉上吊。颜玉落到现在这个地步,她自己算是咎由自取。至于周氏,只能说颜玉运气不好,最先赶到现场的人是周氏而不是其他人。
宋安然对喜秋说道:“你去叮嘱环儿,这件事情不能声张。事情已经发生了,现在说什么都迟了。而且我估计,颜玉一死,府中很多人都会高兴。”
喜秋也明白这个道理,不由得唏嘘。颜玉又是一个自作聪明的人。只可惜,颜玉的运气没有文敏的运气好。文敏自作聪明,至少还能嫁给叶川。颜玉自作聪明,结果就是要了她的性命。
喜秋说道:“少夫人放心,奴婢会仔细叮嘱环儿。要是环儿不能适应的话,不如先安排她出府,到庄子上当差。”
宋安然点点头,“你去安排吧。”
喜秋领命而去。
宋安然沉默了片刻,她叫白一叫来。让白一去见颜宓,将真相告诉颜宓。颜玉死了,颜正肯定不会沉默。说到底,还是要给颜正一个说得过去的解释。
白一领命而去。
颜正得知颜玉过世的消息,差点疯狂起来。
他冲进内院,冲到颜玉居住的小跨院,亲眼看到颜玉的尸体,顿时痛哭流涕。
颜正一直在问为什么,可是没有一个人回答他的问题。
后来还是颜老太太派人,将颜正叫到上房说话。
颜老太太给颜正解释,颜玉本想上吊吓唬人,结果一不小心弄假成真。这种事情,大家都不愿意看到。颜老太太希望颜正能够看开一点,不要太伤心了。毕竟活着的人还要继续生活。
“为什么?”
颜正只想知道颜玉为什么要这么做。
颜老太太告诉颜正,颜玉不满意婚事,所以才会想出这种极端的办法来吓唬人。妄想以此要挟周氏退掉婚事。
颜正沉默片刻,缓缓抬起头看着颜老太太。他双目通红,眼中带着极为复杂的情感。颜老太太都被颜正这双眼睛给惊了一跳。
颜正语气平静地问道:“我听说夫人给妹妹定亲之前,并没有征求过妹妹的意见。后来还是丫鬟说漏了嘴,妹妹才知道她自己被许配给了一个商户人家。老太太,这是真的吗?”
颜老太太犹豫了片刻,最后点点头,对颜正说道:“这是真的。你嫡母给玉丫头定亲之前,征求了国公爷的意见。国公爷同意之后,你嫡母才给玉丫头定了这门婚事。”
颜正又问道:“妹妹心高气傲,不愿意嫁到商户人家。你们为什么一定要逼着她嫁到商户人家?你们就没想过,有可能会将她逼死吗?”
颜老太太面无表情地说道:“玉丫头的出身,就注定了她嫁不了好人家。商户人家,已经是她最好的选择。
而且你嫡母挑选的这门婚事,除了身份是商户外,其他方面是极好的。那家人家资富裕,家风清正,男方人品端方,长得也是一表人才。
可以说,抛掉身份,男方也是难得的好人家。只是没想到玉丫头竟然如此倔强,最后铸下大错。哎,老身也替她可惜,只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颜正低头,沉默,表情冷漠,似乎正在酝酿一场风暴。
颜老太太叹了一声,对颜正说道:“女孩子在婚事上头,总归是要比男孩子吃亏一些。要是老身知道会发生这样的惨剧,老身肯定不会这么早将玉丫头嫁出去。总而言之,事情已经发生了,你也要想开一点。”
颜正抬头,望着颜老太太,脸上带着悲戚之色。他说道:“老太太,那是我妹妹!”
颜老太太没说话。
颜正凄凉一下,站起来,说道:“多谢老太太替我解惑。事情的经过我都知道了。我……告辞!”
颜正离开上房,出上房院门的时候,恰好和周氏撞上。
那一瞬间,颜正的双目中满是仇恨。不过一转眼的功夫,颜正又低下头,避免和周氏的目光对上。
周氏见到颜正,暗自冷哼一声。死了一个野种,还活着一个野种。迟早要将这个野种给弄死。
二人都没说话,颜正退守一边,目送周氏走进上房。
看着周氏骄傲的背影,颜正攥紧了拳头,心里头有一团火在燃烧。这把火会烧毁别人,也会将他自己烧毁。
颜正迫使自己收回目光,不再看周氏一眼。
颜正心里头暗暗下定决心,总有一天,总有一天他会报仇。他要让周氏付出应有的代价,要让整个国公府后悔苛待他们兄妹两人。总而言之,失去的他会亲手找回来。
颜玉的死,在国公府内只起了一点点小浪花,很快就平息下去。颜玉的丧事,也办得很简单,一副上好的棺材就将颜玉给埋了。
因为颜玉没有入族谱,而且还是女子,因此连祖坟都进不了。只能在离祖坟比较远的地方掩埋。
颜玉丧事一过,国公府又恢复了宁静。大家按部就班的生活。
三月一过,天气就渐渐热了起来。正如宋子期所担心的那样,自正月后,京城一滴雨都没有下。
一开始很多人都没有留意到天气的异常。等到三月底,四月初,天气反常的炎热的时候,很多人才恍然大悟,今年春天竟然没下过一场雨。
顿时,老百姓就慌了。
干旱意味着饮水困难,意味着粮食涨价,意味着油盐酱醋也会纷纷涨价。如果干旱不解决,这种情况还会持续到年底。年底粮价有可能是现在的几倍。
凡是经历过灾荒年间的人,都知道天灾一来,紧接着就是人祸。不死人,这场祸事是不会平息的。
京城内的小老百姓有些恐慌。京城周边的农民比城市里的老百姓恐慌十倍。干旱,意味着他们今年一年都没有收成。一年没有收成,全家都要勒紧裤腰带过活,甚至有可能饿死人。
当然,恐慌情绪只存在于老百姓中间。
对于京城的大户人家,无论是干旱还是水涝,都不会对生活有半点影响。
大户人家有足够的钱,足够的存粮。甚至他们本身就是粮商。对某些粮商来说,天灾年间,反而是发财的好机会。
京城内外,纷纷乱乱,朝堂上也不太平。
干旱已经是事实,朝堂必须拿出一个章程,到底要怎么救灾。按照往年的规律,干旱之后往往伴随着洪涝灾害。很可能就发生在七八月份。
言下之意,朝廷要先后组织两次救灾。一次是应付干旱,抢种耐旱的粮食以解饥荒。二是应付水灾。
水灾过后,粮食减产,绝收。到了冬天,老百姓没有粮食吃,就会饿死冻死。当死的人一多,届时只要有人振臂一呼,老百姓就会揭竿而起。
别以为京城附近就不会发生这种事情。当老百姓没饭吃,即将饿死的时候,没人管得了这里还是不是京城。
这样算下来,如果灾情不能缓解的话,朝廷一共要救灾三次。这对朝廷的压力是极大的。
宋子期身为户部尚书,管着朝廷的钱粮,这些压力绝大部分又都转嫁到了宋子期身上。
好在宋子期早在二月份的时候就开始做准备。已经购买了足够的粮种,只要旨意一下,就给老百姓派发粮种,同时发放少量的救灾粮,希望能够撑过这两月。
两个月后,情况要是还没有缓解的话,届时就得大量派发救灾粮。朝廷官仓里面的粮食,肯定支撑不了那么多人吃饭。
到时候户部就需要拿出钱,到市面上购买粮食救灾。这又涉及到粮价问题。
粮价问题,永远都能牵动所有人的神经。
一个个的问题抛出来,老臣们还能稳得住,毕竟类似的事情经历了太多太多。
而坐上皇位才两年多还不到三年的元康帝,却紧张了。
这是他身为皇帝之后,第一次遇到大规模的天灾,而且就发生在京城地界。不得不说这是一个警示。
以前没做皇帝的时候,元康帝觉着这类事情离他很遥远,完全可以做到漠不关心。如今坐在皇位上,他才意识到,身为一个负责任的皇帝,每一次天灾都会牵动他的神经。
好在,他还有一个能干的户部尚书。
由宋子期牵头,朝堂经过几天的讨论,终于商量出一整套的救灾方案。紧接着户部的官员,四下出动,前往各个县,开展救灾工作。
这是第一场救灾,只针对受灾的农民。至于在诚实里生活的小老百姓,暂时还不需要朝廷出面救灾。他们每天做工的工钱,还能支撑全家人的生活。
与此同时,元康帝给顺安商行下了命令,要求顺安商行带头平抑粮价。
按理说,皇帝下了命令,无论是内务府还是宁家,都必须照办。
可是在利润面前,很多简单的事情都开始变得复杂。毕竟人心是贪婪的。
顺安商行表面上在听从命令,平抑粮价。实际上顺安商行是在惜售。他们只等时机一到,就会将库存的粮食抛售出去,大赚一笔。届时就算元康帝追究起来,事情已经尘埃落定,利润也已经到了口袋里。
不仅如此,顺安商行还趁机将霉烂的粮食当做优质粮发卖。
有老百姓买到发霉变质的粮食,找顺安商行讨要说法,顺安商行的伙计和护卫直接将人打出去。
老百姓们求告无门,只能自认倒霉。
可就算这样,也不会影响到顺安商行的粮食生意。
毕竟自从四海商行退出京城粮食市场之后,顺安商行一跃成为京城最大的粮商。只要是在京城内生活的老百姓,就免不了会吃到顺安商行的粮食。
这个时候,京城的老百姓特别的怀念四海商行。
四海商行做事公道,童叟无欺,而且粮食品质好,从来不卖发霉变质的粮食。
京城的老百姓呼吁四海商行回到京城粮食市场,同顺安商行大干一场,将顺安商行从京城的粮食市场上赶出去。
这种呼声传到了宋安然的耳朵里,宋安然却不为所动。因为回归京城粮食市场的时机还没到。
宋安然每天按部就班,一边打理着国公府的内务,一边留意着京城各方面的消息。
这天,一大早,就有人递上拜帖,要见宋安然一面。
喜秋将拜帖交给宋安然。宋安然翻开一看,约她见面的人竟然是内务府总管太监魏德召魏公公。
魏公公约宋安然一日后在西市某家茶楼见面。
宋安然知道那家茶楼,是内务府的产业。
宋安然轻声一笑,合上拜帖。
喜秋有些担心地问道:“少夫人,内务府总管太监魏公公为什么要见你啊?不会是为有什么阴谋诡计。”
宋安然摇摇头,笑道:“我要是平民百姓,我肯定不敢去赴约,我怕他们会下毒害我。不过我不是平民百姓,我是国公府的少夫人。给他们十个胆子,也不管在见面的时候算计我。至于他们约我见面的目的,要么是为了粮食。毕竟京城的粮商听说闹得挺厉害的。要么就是为了别的事情。”
“那少夫人要去见魏公公马?”喜秋问道。
宋安然轻声一笑,说道:“当然要去。我也很好奇魏公公的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宋安然将拜帖交给喜秋,让喜秋收起来。
傍晚,等到颜宓从衙门回来后,宋安然同颜宓说了此事。
颜宓一听内务府的魏公公要见宋安然,也感觉有些惊奇。
颜宓笑道:“这位魏公公,如今可是京城内的大忙人。多少人想要见他一面都见不到。没想到他会给你递帖子,约你见面。”
宋安然挑眉一笑,问道:“我应该感到你荣幸吗?”
“正所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我认为你应该当心,小心对方给你挖坑。”颜宓提醒宋安然。
宋安然抿唇一笑,“你放心,我肯定会小心的。说实话,我也挺好奇这位魏公公。算起来,我和他间接交手几次,却一次都没见过。我对他已经神交许久。”
颜宓抱着宋安然的腰,“明天要不要我陪着你一起去?”
宋安然摇头,“不用。事关生意,你不擅长。你去了也只能当木头桩子,你觉着不自在,我也觉着不自在。”
“好吧,我听你的,我就不跟你一起过去。不过你万事当心,千万别吃亏上当。”
宋安然笑道:“这年头能让我吃亏上当的人几乎没有了。真要钻出来一个,我肯定非常好奇,一定要认真研究一下对方的手段和优势。”
瞧着宋安然这副自信满满的模样,颜宓觉着很喜欢。
宋安然抬起手,勾着颜宓的脖颈,问道:“朝廷上很紧张吗?”
“你是指救灾吗?钦天监说天气还会持续干旱,估计要持续到七月份。朝堂上不少人都忧心忡忡。毕竟户部的存粮和银钱都不够。”
宋安然一听,顿时皱起眉头,“户部粮食不够,我能理解。可是说户部钱不够,这是怎么回事?我父亲身为户部尚书,据我所知,这几年户部的收入都是年年增长。”
颜宓对宋安然说道:“账目不是这么算的。户部的收入年年增长,这是没错。可是朝廷的开销也在年年增长。
以前永和帝还在时候,朝廷官员,十有八九都有被欠过薪。直到元康二年,才将这部分欠薪补齐,这一部分就花去了将近一百五十万两。
另外,这些年朝廷拖欠军饷,累计起来足有上千万两白银。去年补了三成,这里就开销了将近五百万两。
还有,去年年底,又给边军还有军营换装,这里又花费了上百万两。朝廷在西北设的马场,今年年初的时候马场从户部拿走了三十万两。
还有全国各地的书院需要修缮,这里又是五六十万两的开销。陛下说有几处宫殿也需要修缮,年底的时候从户部拿走一百万两。
这些额外的开销,就花费了将近一千万两。幸亏岳父大人理财有道,户部收入年年增长,才能应付这么多的开销。
本以为今年会过得轻松一点,哪里想到一开年就是旱灾。要是灾情不缓解,户部这两三年攒下的钱不仅会全部掏空,甚至还会打饥荒。
最近岳父大人一直在忙着筹钱,甚至想让内务府让利出来。将海贸的收入全部计入户部。不过内务府一直没答应,元康帝也在犹豫。”
宋安然嗤笑一声,“已经吃进嘴里的钱,再想让他们拿出来,肯定没那么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