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至王府已是月明星稀,门前高高地挑挂起数只灯笼,王舒珩下马让人带小鸠去梳洗。待跨门而入,孙嬷嬷立马佝偻着腰前来施礼:“殿下,老奴有事禀报。”
“嬷嬷何事?”王舒珩不动声色道。
见孙嬷嬷吞吐着不知如何开口,王舒珩便让她去了右侧耳房。一进屋孙嬷嬷就忍不住了,捂着心口说:“殿下,老奴瞧那位姜姑娘实在太能花钱了。殿下可知,昨日她光挑首饰衣物就花去三千五百两,出手阔绰得跟天上掉银子一样,打赏绣娘都十两呢。再说今日,老奴晚膳准备的简单些,她就闹脾气一口不吃。您说说,这大小姐脾气谁家养得起?”
王舒珩眉峰一紧,“她没用晚膳?”
显然,孙嬷嬷是真的心疼钱,也是真心对姜家人有敌意,继续喋喋道:“老奴知道殿下心善,姜姑娘家中出事难道就没有别的亲戚了吗?不如早些与她说清……”
“孙嬷嬷——”王舒珩神色未变,平静道:“谨记本王的吩咐,钱财上不必苛待姜莺。”
他语气不急不缓,却给人一种暴雨来临的压迫。孙嬷嬷自知僭越,心一慌颤巍巍跪了下去。孙嬷嬷知道,殿下自小便是个有主意的,不喜被人掌控,以前就连老王爷老王妃都拿他没办法。
“老奴知错,不会再有下次了。”
王舒珩凝视窗外,他知道孙嬷嬷为何如此。当年王府破败,到处是需要用银子的地方,遣散奴仆变卖家产,是娘亲和孙嬷嬷精打细算才熬过那段时日。后来他再入仕途重振家门,孙嬷嬷这抠门的毛病却改不掉了。
念及是娘亲的人他又多说了句:“孙嬷嬷,穷有穷该吃的苦,富也有富该享的福。一味省着银子花,那本王何须再得圣心?请嬷嬷对旁人好些,也对自己好些。还有,逃婚的人是姜芷,不是姜莺。”
一番话可谓说进了孙嬷嬷心里。想到王府当年的凄楚,又想到殿下凭一己之力重回朝堂,背后心酸可想而知。孙嬷嬷就是心疼,恨不得什么好的都送到殿下跟前。
她眼眶一热,哽着嗓子:“老奴知错,以后不会再犯,一切都听殿下的。”
说罢王舒珩吩咐厨房,叫庖奴做上一份栗子糕,糖蒸酥酪让孙嬷嬷一会送到玉笙院。
玉笙院卧房内姜莺还气着,天一黑她就卸了珠钗盘腿坐在榻上,这会光想着怎么治孙嬷嬷,就连门被推开有人进来了也不知。
王舒珩没有刻意压低声音,他行至姜莺身后,只听小姑娘嘴里念念有词。什么本小姐要吃肉,连颗鸡蛋都不给我,本小姐又不是兔子吃什么萝卜青笋……
许是气极了,纤细五指紧紧绞着锦被。她垂下脑袋露出一截玉颈,宛若象牙白的晃人眼睛。王舒珩别开了目光,轻咳出声吓得榻上娇花削肩一颤。
“夫君回来了?”姜莺转身一副受惊的小鹿模样,霎时想起自己已经卸下妆容,衣衫不够规整,遂又埋怨起孙嬷嬷来。瞧把她给气的,都没心思好好收拾自己迎接夫君。
她不禁有些慌乱地下了榻,迎上去说:“我今日没空收拾,叫夫君笑话了。就当没见过我这灰头土面的模样,明日再好好打扮给夫君看。”
王舒珩直摇头,心说姜莺怕不是对灰头土面有什么误解,便直言不讳道:“甚美,不灰头土面。”
“真的?”姜莺眼神亮了。
他淡淡回了嗯一声,胳膊就被对方熟练地挽住了。姜莺心里有点甜,拉王舒珩在案几前坐下,斟好茶奉到夫君手上,打听:“如何?东市可有手脚勤快的丫鬟?”
姜莺迫切需要一个人与自己同心,否则孙嬷嬷以后就该给她啃馒头窝窝了。
“自然是有的,她身上脏收拾干净便来服侍你。”王舒珩一眼看穿她的小心思,不禁觉得好笑,“今日在府中怎么样?过的可还舒心?”
本以为姜莺受了委屈会像孙嬷嬷一样跑到自己跟前告状,王舒珩已经准备好说辞,却见姜莺摇了摇头。
他奇怪,又问:“晚膳用饱了?”
闻言少女微微低头。她不知孙嬷嬷已经见过王舒珩,只以为夫君礼貌问问。姜莺不想把孙嬷嬷的事闹至夫君跟前,一来怕夫君为难,二来姜莺气不过打算自己制服刁奴。虽然今天还没想到法子,但说不准明日就想到了。
想到这些,她掩住委屈扯谎:“吃饱了。”
话音刚落,便听“咕噜”一声,是从她肚子发出来的。
有那么一瞬间,屋内针落可闻。王舒珩好整以暇地望着她,玩味的目光叫姜莺脸颊一热,恨不能找条地缝钻进去。
“真饱了?”
姜莺心虚,掩耳盗铃般捂住小腹点头:“真的饱了。”
王舒珩不知她为什么说谎,只觉得好笑。遂从身后掏出一袋酥和饴放置姜莺面前,“那这个便留着明日再吃,路过食铺顺道买的。”
实际上姜莺这会已经饿的快不行了,哪等得到明日。她接过袋子发现酥和饴还是热的,不动声色地掏出一块放进嘴里,含糊道:“虽然饱了……也还能再吃一点,夫君要吗?”
王舒珩拒绝,姜莺便朝他坐近了些,黏乎乎地凑近又要撒娇。幸亏此时小鸠已经收拾干净候在门外,王舒珩让她进来。
姜莺看清来人满眼俱是惊愕,不等她开口,王舒珩便指着小鸠道:“从东市给你挑的丫鬟。”
说罢他先行一步,去外院找福泉商量事。人一走姜莺就憋不住了,她唤小鸠过来仔细瞧了瞧,没错!正是姜府的那个丫头。
“你不是在姜府吗,怎的……”
再次见面小鸠潸然泪下,扑通一声跪下抱着姜莺膝盖呜呜大哭。姜莺手足无措,只得一动不动由她抱着。哭了好一会小鸠才停下,说自己犯错被姜府发卖,沅阳王正巧撞见便把她买回来伺候。
老实说姜莺对这个丫头还算喜欢,毕竟她昏迷醒来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小鸠。姜莺蛾眉轻蹙,拍着小鸠脊背哄道:“姜府都是坏人!你以后就跟着我和夫君,不要回去了。给你吃颗酥和饴,别哭了哦。”
小鸠边擦泪边答好,她谨记沅阳王吩咐却还是不能接受姜莺“王妃”的身份,犹豫了会说:“小姐去哪儿我去哪儿,以后可不能再丢下小鸠了。”说着从袖中掏出那只绞丝银镯戴回姜莺手腕上。
好在姜莺没计较称呼,主仆二人叙旧。小鸠听她三句话两句离不开夫君,便知二姑娘的确认准了沅阳王是夫君,当真病的不轻。
小鸠叹气,不过她有更担心的事,小心翼翼问:“小姐这些天在王府过的如何?”
说起这个姜莺滔滔不绝:“比在姜府好多了,夫君长的好,品行好,温和有礼,待我更是一心一意。不过王府哪里都好,除了一个人……”
且说着,孙嬷嬷就到了。
姜莺努努嘴,示意谁是王府唯一一个不好的人。小鸠机灵,这婆子脸颊瘦削,看上去深谙精明算计,可不能叫她欺负了二姑娘。姜莺与小鸠都以为孙嬷嬷是来找茬的,遂警惕地望着对方。
谁想,孙嬷嬷像换了个人似的。虽然依旧沉着脸,却是来向姜莺送夜宵的。她端着托盘恭敬道:“听说王妃今日晚膳用的少,厨房特地做了两道夜宵。因老奴刚到王府不久,有得罪的地方还望王妃宽恕不要与老奴见识。”
姜莺有点懵,心道奇怪,这人白天不是还朝自己翻白眼吗,怎么这会又上赶着赔罪了?
虚虚应付完送走孙嬷嬷,姜莺眼巴巴望着那道栗子糕和糖蒸酥酪,不解道:“你说孙嬷嬷什么意思?她前几天对我可坏可坏了,晚膳还不给我肉吃。”
小鸠专捡好听的说:“许是孙嬷嬷被小姐美貌打动心生愧疚?”毕竟在小鸠眼里,自家二姑娘是哪哪都好,宠她不需要理由。
小鸠不愧是伺候了姜莺十年的人,知道怎么哄她高兴。姜莺沉吟与小鸠相视一笑,阴郁了半日的心情逐渐明朗起来。
接下来几日,孙嬷嬷果真恭敬了许多。虽然依旧对谁都不冷不热,但在吃穿用度上再没有苛待姜莺。不仅如此,连带着府中下人日子也好了许多。一日三餐偶尔沾荤,干起活来勤快不少。
这日,姜莺在池边喂鱼,隐隐听见假山后头有人窃窃私语。听声音是一个中年男子和一名老妪,老妪似乎遇到什么麻烦事正着急。王府老妪,除了孙嬷嬷还能谁有。
姜莺循声而至,正是孙嬷嬷和田七雄。孙嬷嬷平日性子多冷的一个人,这会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可见吓的不轻。
“这是怎么了?”姜莺奇怪。
看清来人,田七雄和孙嬷嬷忙行礼,神色古怪地对视一眼后,还是田七雄如实道:“王妃打算做的两枚玉佩,孙嬷嬷今日取回来,不想方才不小心摔碎了一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