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姜莺在王府的消息传开,姜家也不是没有表示。这日还派人往王府送书信,说想见一见姜莺。可惜姜莺根本没见到那封信的影子,福泉看都没看就把人打发走了。
此时暮色四合,临安城郊一处宅子正亮起明晃晃的烛火。自从姜府出事,姜府二房三房一家就搬来此地,与平昌街相比,众人的日子就好比从云端跌落尘泥,心理落差可想而知。
姜怀正在临安督水司任职,可惜是个闲职没什么油水,官场上处处需要银子打点,这段时日为了姜栋的事他没少走动,如今府中正是手头紧的时候。
他们住的是一座二进院落,姜沁出嫁姜栋卧病在床,曹夫人就和姜怀正在偏厅说话。
“是报应吧?”曹夫人抹着眼泪,“是不是大哥大嫂知道以前的事,在天显灵惩罚咱们。”
曹夫人尤其信奉鬼神,加之做了亏心事近来简直寝食难安。姜怀远刚出事那阵子,她的确得意过一段时间,当时一心掌家,万万没想过因果报应四个字。
“当时我就该劝着你的,再怎么想掌家也不能与海盗合伙。听闻黑胡子海盗手段狠辣,杀人如麻,大哥大嫂定是怨气太重报复咱们来了。”
姜怀正听不得这些,他在督水司任职手上有联系海盗的门路,数月前才听说姜怀远有意分家就起了心思。姜怀远与他并无直接血缘关系,就算有几分亲情,在巨大的利益面前也不值一提。
行动很顺利,姜怀远出事后二房顺利掌家,原本一切尽在掌握,直到姜栋出事……姜怀正现在还觉得此事蹊跷,姜栋虽好赌,但怎么就能至于连家宅都输掉呢?更遑论他们搬出平昌街以后,还一直被人找麻烦。
他也是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只怕有人从中陷害。
不过才数月,姜怀正就老了许多,揉着眉心道:“世上没有鬼神,你莫要胡思乱想。栋哥儿八成是被人设计害了,等揪出此人定要让他百倍奉还。还是想想如今的难处,明日栋哥儿的药钱可有着落了?”
他的俸禄本就微薄,如今漆老夫人和姜栋病着,又时不时有人上门讨债,为了银子差点愁到白了头。
曹夫人还抽噎着,“又当了些首饰,这样下去不行。如今沁丫头在高家日子艰难指望不上,还得再想其他的法子。”
姜怀正当然知道不行,要不然也不会差人给王府送信。如今姜莺成了沅阳王妃,是不是意味着沅阳王与姜家冰释前嫌?既然如此,沅阳王府自然也会接纳他们吧。
不想没一会小厮就带着信回来了,说沅阳王府不收。
姜怀正也是此时才看清,原来沅阳王接纳的,仅仅是姜莺一个人。
*
这天休沐,姜莺在书房发现一柄长弓,兴致勃勃要求王舒珩教她射箭。
那弓是老王爷留下的,长约三尺,用玄铁打制重如千钧,姜莺根本拿不动。闲着也没事,王舒珩便找来一柄女子专用轻巧的弓教她。
他教学的时候一副严厉师长做派,“左臂下沉,肘内旋。”王舒珩不客气地纠正姜莺动作,“双腿再分开一点……”
姜莺本就手忙脚乱的,被他沉着脸教训一顿,只觉得手脚不听自己使唤,就连左右都分不清了。
“往后仰一点——”
姜莺脑子一团浆糊,王舒珩说的动作要领一个都记不住。明明射箭看起来是多么简单的动作,但她就是做不好,不禁声音弱弱道:“夫君,不会。”
“不是在教你了吗?”
姜莺道:“夫君好像教了,又好像没教……要不然我的手脚怎么不受控制。”
王舒珩无奈,只得将人拢到怀中,手把手教学。他身材高大,姜莺后背紧紧贴着他的胸膛,感受到对方有力的心跳。
“专心!”王舒珩嘴唇几乎贴着姜莺耳朵在说话。
这么亲近的动作,姜莺难免想东想西,根本专心不了。尤其是王舒珩呼吸一簇簇喷在她的耳后,被他握住的手不自觉开始发抖。
王舒珩瞧她这副不禁撩拨的样子,笑了下:“姜莺,想什么呢?故意勾我?”
“我什么都没做,怎么就勾你了。”姜莺咕哝的时候,离弦之箭已经飞出,正中远处的靶心。
她欢快地叫起来:“夫君,中了。”
姜莺缠着王舒珩又射了几支,两人正闹着只见福泉行色匆匆朝这边而来。等离的近了,才道:“殿下,是圣上的密函。”
自从北疆归来,若非要事圣上不会轻易召他。王舒珩眼皮一跳当面拆开,仔细阅读一遍后,说:“我要去一趟幽州。”
一听幽州就知道是很远的地方,姜莺小脸拉下,“夫君要去多久?”
“不确定。”
这回是真的不确定。幽州地处北边冬季漫长,再过一个多月那里便要下雪,若不幸遇上大雪封路的情况,根本不知何时能回。
况且密函中,圣上说怀疑有人在幽州屯养私兵,若是幽王所为,只怕有僭越之心。圣上派去的密探接二连三失踪,这才不得不让王舒珩跑一趟。
事出突然,一下午王府气氛陡然变得凝重起来。离开临安前还有诸多事务须处理,王舒珩埋头处理完已是深夜,正要回卧房福泉又匆匆来报:“殿下,有姜老爷的消息了。”
原来,自从白沙镇回临安后,福泉就到处寻找当初姜府船上的两个小厮,还真让他找到了。果不其然,两人一开始就是装疯卖傻,这会被福泉关在柴房。
王舒珩决定亲自审问。
柴房空间本就狭小,王舒珩一进屋就显得逼仄起来。地上两个灰头土脸的小厮见了他,下跪不住地磕头,“大人饶命,饶命,我们只是奉命行事,姜老爷的死与我们无关哪。”
王舒珩面若寒霜在一方圈椅上坐下,“本王问什么你们答什么,有没有关系本王自会定夺。姜怀远在哪儿?”
话音刚落,两个小厮面面相觑交换眼神,福泉已经亮出刀剑。两人冷汗涟涟,其中一人老实交待道:“当日姜老爷一行人被海盗绑在荒岛上,我躺在不远处装昏迷,瞧见他们被人偷偷带走了,至于带到哪里还真不知道。”
“对方有什么特征?”
小厮想了片刻,“是几个体格粗壮的男人,听口音似乎像北边的,黑色腰带上用金线绣着‘幽’字。”
幽王手底下的人最大的辨识度,就是男子腰带绣‘幽’字,这点王舒珩早有耳闻。他不动声色地抬眼望过去,淡笑了下:“此话当真?”
那话明明是笑着说的,但不知为何就是叫人后背发凉。“小人所言句句属实,绝不敢欺瞒。”
这两个小厮是当初姜怀正塞上船的,自然知道姜家背后是谁在捣鬼。回临安时怕被灭口,这才装疯卖傻。不消费什么力气,王舒珩就已经得知事情来龙去脉,暂且将这两人关押,一切等找回姜怀远再说。
从柴房出来已是子时,这夜没有月亮。福泉叹道:“这姜二老爷也太狠心了,毕竟是一家人,竟与海盗勾结□□。”
人心本就难测,亲兄弟间还能刀剑相向,更不用说姜怀远和姜怀正并非血肉至亲。
王舒珩回卧房时还未熄灯,姜莺坐在床上等他。这会见人进屋,气鼓鼓的,“夫君这一去,莫非要来年才能见面了?”
姜莺一个人絮絮叨叨,王舒珩选择性忽略,等洗漱完熄灯上床,才以吻封她喋喋不休的小嘴。
“睡吧,此番带你同行。”
一瞬间,姜莺还以为听岔了。上次去白沙镇那么近的地方,她都求夫君求了好久,还定下一堆规矩才能同行。幽州遥远,她还没开口夫君就同意了?
她这人就爱顺着杆子往上爬,默默挤进王舒珩怀中,道:“夫君真要带我去?为什么呀?是不是舍不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