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玉笙院闹腾至夜半才停。暖帐生香,红烛摇曳,王舒珩把人拢在怀中,伸手轻轻拍着小姑娘的背,耐心十足哄着:“不哭了好不好?”
“是我的错。”
姜莺泪眼朦胧,嫩生生的小脸上挂满了泪痕,她喃喃:“再也不要你背我了。”
这个男人未免也太睚眦必报了些,傍晚背她在平昌街走一圈,夜里就使劲的欺负她,姜莺怎么算都觉得这桩交易亏了。
她碎碎念着,数落对方的不是。王舒珩全盘接受,温厚的大掌一下一下摩梭她薄薄的脊背。
两人相拥静谧了片刻,姜莺脑子昏昏沉沉,趁她不注意,王舒珩忽然狠狠的撞了下。
姜莺再度呜咽出声,求饶的好话张开口来,“夫君,你疼疼我呀……”
男人笑的宠溺,“这不是……正在疼吗?”
翌日是出行的好天气。
再有几日便是浴佛节,临安大大小小的庙宇日渐热闹,千台庙尤甚。一大早,千台庙庙门大开,来往人流如织。
今日出门,姜莺身着藤青曳罗百褶裙,成婚后便绾了发髻,但看上去年纪尚小,灵动中透着几分媚意。
因为某人她昨晚又没休息好,一路上靠在王舒珩怀中睡的香甜。马车缓缓前进,忽然一个骤停姜莺身子前倾,还好王舒珩抱住了她。
小姑娘唔了声没醒,在他怀中寻到个舒服的姿势又睡了过去。王舒珩手持书卷,看好的眉眼蹙起,沉声问:“怎么回事?”
前去打探的福泉来报:“前方有百姓阻道,属下已命人散开,等一会就可以继续前行了。”
王舒珩撩开车帘,正好望见程夫人和姜羽。冤家路窄,原来今日是程意父亲的忌日,程夫人和姜羽上千台庙祭拜,途中程夫人崴脚坐在一旁歇息,引得不少人前去问候。
如今,程意高中的消息在临安城已经传开了,人人都知道程家出了位进士,不乏有上赶着讨好之人。
往日熟悉的不熟悉的,都往程家跟前凑。死气沉沉的程家,因为程意中榜在临安的地位水涨船高,这让程夫人得意了不少时日,连带看姜羽的眼神都变得柔和许多。
这不,今日她们上千台庙,半道伤了脚还有人提出要用马车送她们一程,程夫人觉得苦日子到头了,与人攀谈的时候后方有官爷来喝:“速速让开道路,我家主子的马车就在后头。”
姜羽带着程夫人退至一边,远远望见一辆华盖马车从跟前辚辚而过,马车前头坠着沅阳王府的牌子。沅阳王出门一般骑马,这次既是马车里面坐着谁不言而喻。
想到前几日临安那场盛大的婚礼,至今城内还未撤下的红绸和彩带,姜羽就恨得牙痒痒。
那个傻子福大命大,从千台庙那么高的地方摔下去竟然没死,竟还攀上了沅阳王这根高枝。但姜羽很快安慰自己她也不差,虽然姜莺现在比她好,但程意中榜以后日子还长,等到了汴京定能飞黄腾达。
很快,沅阳王府马车消失在视线中,姜羽释然一笑,以后谁更好还真不一定,她没有看错程意……
这头,王府马车走过带起一片艳羡。沅阳王府富贵,就连马车都是华盖宝顶,镶金坠玉,更遑论车内的人身份是何等尊贵。
一位老妇收回酸溜溜的目光,说:“程夫人,姜小娘子,距离千台庙还有十多里路,上马车我送你们一程吧。”
程夫人自是应好,这位妇人的郎君是位富商,家底丰厚,如此热情邀约只怕有事求她。
果不其然,上车没一会,妇人说话三句两句离不开程意,夸的那叫一个天花乱坠,说程夫人劳苦功高,教子有方,最后才道:“程小郎君满腹才学,我有个侄女极其喜爱诗词,在家中闹了好几日等程小郎君回来要上门请教呢。”
这就是明摆着瞧上程意要结亲的意思,姜羽也知道自己的身份,她和程意的事虽闹开,但还没有正正经经的完婚,如今程意高中的消息一出以后要去汴京上任,多的是商户想把女儿嫁给他。
姜羽的脸色极其难看,程夫人却跟没瞧见似的,笑着应答:“那是自然,等他回临安我定说给他听。”
两位夫人越说越投机,程夫人没一会就打听清楚对方家中情况,她惯会拿乔,表面答应心里却捉摸不定,想给儿子寻个更好的。
自然,她是不在乎姜羽的。如今没了姜府做靠山,姜羽又早早坏了名声,这种人她程家能让她做妾就是好的,还妄想正妻之位?
关于程意的正妻,趁着这段时日不少人示好,程夫人要好好挑选。
一路上,姜羽脸色白的瘆人,袖袍底下指甲掐进肉里,掌心都被血染红了……
到达千台庙正是中午,姜莺睡饱了精神好,她被王舒珩抱下马车,头顶立马撑起一把春绯薄面伞。这太阳大,姜莺怕晒。
王舒珩从小鸠手中接过伞,拉住姜莺进了寺院。一年不见,千台庙还是原来的样子,除了香火更为鼎盛些看上去没有别的变化。
他们由小沙弥引着去后院用素斋,期间福泉来报:“殿下,据千台庙住持说,净空法师正在汴京,咱们的人已寻到踪迹,等回汴京找他医治便是。”
这话没头没尾的,姜莺喝着素粥不解:“医治什么?”
“有件事一直没告诉你。”王舒珩捏了下她的脸:“从北疆归来我身体出了点问题,能找到净空法师就没问题。”
“夫君怎么了?以前为何不告诉我?严重吗?”
一连串的问题接踵而来,王舒珩一时间都不知要先回答哪个。姜莺那副紧张兮兮的样子,看的他心头一软,紧了紧她的手,“不碍事,以后再慢慢告诉你。”
话虽如此,姜莺一整天都闷闷不乐,恨不得插上翅膀现在就回汴京找那位净空法师。
王舒珩忍俊不禁,“说了不碍事。”
“我以后……都听夫君的。”姜莺双手缠上他的腰,“要和夫君一直一直在一起。”
可惜她这股惆怅马上就被男人的一句话打散了,王舒珩笑,附在她的耳畔低声问:“晚上也听我的?”
姜莺气的拿小手不痛不痒地捶他,这人……好不正经!
她气呼呼往前走,王舒珩追上来握住了她的手,“真的不碍事。”
“陪你岁岁年年,我定不食言。”
姜莺脸色这才好了些,大庭广众下环住他的脖颈:“那以后有什么事情都要告诉我,我是殿下的妻。”
两人对视,不约而同笑起来。
说话间,他们已经来到千台庙的九十九层石阶处。一年后故地重游,两人都是感慨良多。
一年前,王舒珩就是在这里抱起浑身是血的姜莺,从那以后,他的心开始一点一点朝她偏移。
两人涉级而上,王舒珩牵着姜莺,没一会就来到佛塔前。
姜莺坚持要拜,王舒珩不信鬼神,他道:“你有何愿望?求神佛不如求我,有求必应。”
佛塔前还是如以前一样,清净无人,只有风过林梢的声音。
说话间,姜莺已经在佛塔前的蒲团上跪下,说罢还拉王舒珩一起跪下,郑重道:“这里许愿可灵了,夫君信我。”
王舒珩只得无奈地跟着她跪下,他很想知道小姑娘到底在这里求过什么,竟如此坚信许愿一定灵验。
只听身侧姜莺闭着眼道:“神明在上。一年前,信女请月下老人,以沅阳王为圭臬牵线姻缘,如今了却心愿,特来拜谢。”
听到这里,王舒珩一怔。姜莺……一年前就来求过他?
一旁,姜莺还在继续,“信女还有一事叨扰,如今嫁得如意郎君,愿郎君千岁,与信女年年相伴。”
“姜莺,你一年前就肖想过我?”
佛塔面前,姜莺起身没好意思说,王舒珩追上去,“说话。”
“夫君这么好,我不能想吗?”她许愿的时候还未对沅阳王生出心思,但也觉得沅阳王千般好,是当嫁之人。
王舒珩一阵悸动,他与姜莺相识的晚,以前只当她是个小孩儿。还是被姜莺三天两头粘着,才粘着别的心思来……
下石阶时,王舒珩牵姜莺的手又紧了几分,他揶揄:“所以,是娘子先喜欢我的?”
说起这个姜莺就生气,鼓起腮帮子像一只气呼呼的河豚,“才不是,是夫君先喜欢的我!”
“是是是——”王舒珩极其好说话,“我先喜欢的你。”
一路往下,山上暮鼓晨钟,寺院中响起诵经之声,“因果巡回,生亦是死,死亦是生……”
庄严肃穆的诵经声芸芸绕耳,姜莺想到什么,忽然问:“夫君,你有没有想过来生。”
“没有。”王舒珩回答的很干脆,他是活在当下的人,从不为虚妄的事浪费时间。
姜莺说:“那好吧,如果有来生,我还要嫁给夫君。”
她的笑容在日暮下格外温柔,王舒珩有一瞬间的失神。那瞬间,不信神佛的沅阳王也有了触动,他道:“若有来生,我要与你青梅竹马,总角相识,垂龆玩耍,豆蔻之年许下红妆十里。”
姜莺不住地点头,又听王舒珩恨恨道:“省的被程意那混账东西抢先。”
日暮时分,千台庙渐渐归于沉寂。王舒珩在寺庙后院和住持打听净空法师的事,姜莺在马车前等候,冷不丁遇上一个人。
姜羽在身后唤她:“二姐姐。”
看清来人,王府护卫和小鸠都没甚好脸色,姜莺不打算理她,却听姜羽自顾自道:“二姐姐,以前是我多有得罪,程公子高中的事想必你也听说了,以后咱们都在汴京,相互还需多多照应。”
姜莺不耐烦理她,还是端着王妃的礼仪道:“免了,我有夫君,与程公子姜姑娘不熟谈何照应?”
小鸠盛气凌人:“我们王妃有沅阳王照应就行,姜姑娘求人就拿出求人的态度来。”
主仆二人不客气的话叫姜羽难堪,她今日前来确实抱着交好的意思,程意高中以后去汴京人生地不熟的,就算不能得沅阳王相助,也不能交恶,因此她才放下身段前来示好,不想才说第一句话就碰了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