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珍宝?
这晦涩之言在秦茉耳中, 似是而非。
瞧容非那眼神里的温柔,满得快要溢出,如此专注, 倒像……说的是她?
但这用词暧昧不明, 她如何接话?万一理解错了, 岂不丢人?
轻抿檀唇, 她温声道:“你落下的文房四宝、画具矿料,我已替你藏好, 等你们安顿完毕,再遣人送去。”
容非斜睨着她,抖动的长睫毛遮掩眸中光华,无从分辨她真听不懂,还是明白后假意推卸。
若能像贺祁那样蛮横无理、霸王硬上弓, 无视她的感受,直抒胸臆, 也许他不致落到进退两难之境。
另寻良机告知身份?既怕她动怒,又担心她知晓后,勉强因他的地位而顺从。
怀藏心事,二人并肩而行, 自东转往西, 原先的匆匆形色,因气氛缓解而慢下来。
日影逐渐发烫,容非落后半步,走在秦茉身后, 以高大身躯, 为她遮挡大半阳光。
行至华云桥边,一耍猴汉子引来一大帮围观者, 桥上挤得水泄不通。秦茉忽觉一男一女同行,易招人误解,示意容非停在南桥头等楚然,打算到卧仙桥再过河。
柳荫浓绿处,万条丝绦柔软随风,容非青白身影尤为挺秀。枝叶滤下的一束艳阳光柔柔洒落,勾勒他宽肩窄腰的线条。
与秦茉目光相接的刹那间,他的微笑无比温和,眸底星河流转,映照她心底慌乱的暗角。
明明是极其寻常的早晨,明明身处围满人的河岸边,耍猴、欢呼、嬉笑、议论……还有河道上往来船只、条石街道疾行的驴车,喧嚣声此起彼伏,可她的心有须臾静谧,仿佛那些嘈杂声响在一瞬飘远、消失,乃至消亡,唯剩下两尺外的这名温润如玉的男子,始终如一。
他的眼眸,如漩涡,吸牢她。不经意的一瞥,与别不同,使得这一瞬,沉寂心跳跃而起,真正的心动,分量极沉。
秦茉陡然慌神,竭尽全力压抑,越是抵制,越是狂乱。
与过往扑倒、捂嘴、牵手、拥抱、亲吻相比,此时此刻,他什么也没做,为何她紧张如斯?甚至被他牵制得挪不开目?
路途奔波所致,他略显憔悴,耳畔碎发微翘,鬓角因炎热渗出薄汗,因阳光映照闪烁金芒。
秦茉没来由冒出给他擦拭的冲动,顺手从袖口翻出一块青绫帕子,刚抬起手,猛然想起这举动过分亲密,急急忙忙塞入他手里。
容非右手突然多了块质地极佳的手帕,细看对角处还绣有小小茉莉花,清雅别致,淡淡香气氤氲,心也跟着甜了。
“这是……?”他没反应过来,该不会是赠予他的定情信物吧?
“你、你自己擦擦汗。”声细如蚊。
噢!他迟疑片刻,生怕弄脏帕子,轻轻拭去汗水。
她特有的绵软甜香混合了他昂藏男儿的热汗气息,宛若互融。他小心折叠好,犹豫是否该洗净再还她,或者……干脆私藏?
堂堂家主,对姑娘家随身携带的丝帕,起了觊欲,羞耻啊!羞耻!
回味她适才之举,他隐约觉得,她似想亲手为他抹汗?
就凭素手轻抬这一微小动作,容非深觉,彻夜未眠、马不停蹄赶回长宁镇,值了。
他张口欲致谢,却听得秦茉问道:“左臂的伤……还没好?”
事实上,臂伤基本痊愈,只要伤处不直接受力,便无痛感。
他忽然想博取一丁点怜悯,作出努力忍耐状:“好些了,就是使不上劲。谢过姑娘关心。”
秦茉原本擅长察言观色,无奈意乱神迷,未曾觉察他的小把戏,当下柔声安抚几句。
与楚然汇合,三人回到主院。秦茉立即吩咐,将西苑仅剩的阁楼打扫干净。
期间,楚然牵马入西苑安置,并留下来协助。容非无所事事,没敢厚着脸皮去找秦茉,取出小套笔墨纸砚,在小院落中画了几个小画稿,不知不觉,黄昏又至。
傍晚凉风吹散白日闷热,晚饭后,西苑几名租客坐到花架下纳凉,包括两名山货商,还有在此长租的一家五口。
燕鸣远从井水中捞出一个大西瓜,切了分给大伙吃,乐呵呵无半点架子。
容非见状,笑道:“燕少侠用盖世刀法切西瓜,教人大开眼界!这西瓜修来多少福气,才盼得燕少侠这雄浑有力的几刀?”
“我不擅长使刀,刀法平常得很,切瓜,不冤。”燕鸣远笑嘻嘻给他递了块大的。
众人各自吃瓜,夸赞瓜甜,聊着天气与琐碎小事,容非偶尔插上几句,大多数时间笑而不语。
正聊得热火朝天,燕鸣远霎时收敛笑容,朗声道:“进来。”
余人愕然,半晌后,院门被人推开,一娇小瘦削的黑衣姑娘缓步而入,踏足处悄无声息。
她蒙了半张脸,只露一双明如寒星的眼睛,径直行至燕鸣远跟前,俯首抱拳行礼,以嘶哑嗓音道:“小师叔。”
容非已然猜出此乃青脊中炙手可热的指挥使杜栖迟,万万没料到,她瘦小得如十三四岁的小丫头。他与租客们一同放下西瓜,起身对杜栖迟行揖礼。
杜栖迟无任何反应,只等燕鸣远发话。
“麻雀,你且随我来。”燕鸣远收起平素的挤眉弄眼,瞬即变得严肃冷漠,只可惜手上被啃得歪歪扭扭的西瓜出卖了他的随性。
听闻他叫杜栖迟“麻雀”,容非记起那晚,他喝多了,被人搀扶回西苑时,嘴里曾叨念过“麻雀”二字,心下了然。
“是。”杜栖迟抬头,眼角余光扫向容非,似是略微惊讶,禁不住上下打量他。
燕鸣远不悦,皱眉道:“别看!人家有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