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魏紫提前带秦家下人前来收拾, 容非那座杂草丛生的闲置院落,在半天之内焕然一新,变得整洁雅致。
进了院子, 对上越王、魏紫、侍卫、仆役等人带笑的面容, 秦茉因羞涩而挣开容非的怀抱, 红着脸, 下地向越王行礼。
在地下室吃吃睡睡数日,秦茉没瘦, 反倒白净圆润了些。
见她安然无恙,魏紫挽了她的手,笑颜重展,又不禁泪落,无语凝噎。
越王凝望魏紫片晌, 温声劝道:“人都回来了,怎么还哭呢?”
他抬起手, 没好意思拿帕子给魏紫擦眼泪,改作请的姿势,让大伙儿先入内续话。
众人落座,喝上了丫鬟奉上的龙井茶, 目光聚集在容非裂了十余道口子的青白长袍上, 均对上午之事心有余悸。
秦茉打破沉默,讪笑:“王爷,您是因我那纸条特地赶来长宁镇的?实在惭愧……无缘无故把您给牵扯进来了。”
“本王没走远,就在附近的别院闲住。”越王坦然相告。
事实上, 他在秦家周边布有护卫, 秦家人一出事,他很快就收到风声, 纸条反而后来才收到。
秦茉明眸灵动,打量越王和魏紫二人,见他们再无之前的疏离,笑道:“王爷似乎改变主意了?”
“嗯?”越王隐约觉得她的眸光太过直接,言辞也过分大胆,不由得偷偷瞄向魏紫。
魏紫虽不知秦茉所指何事,大致猜出“改变主意”跟自己有关,局促地搓揉裙带。
秦茉眨了眨眼:“所以,我虽害王爷跑这一趟,实际上算是有功啰?”
容非愈加觉察秦茉口没遮拦,慌忙赔笑:“王爷,秦姑娘服了药,略显亢奋,还请您多多包涵。”
越王尚未回话,秦茉鼓着腮帮子:“谁亢奋了?我又没唱歌、没耍拳脚功夫、没念打油诗……”
容非寻思,此话何意?
秦茉努了努嘴:“那首诗怎么念来着?三更猫叫,四更狗跳?什么‘鬼才睡得’……”
容非的脸刷的一下绿了:“你、你如何得知?”
“你写的?真没文采!”她粲然而笑。
容非料想是那一回醉后胡说八道,被她听了去,连忙分辩:“不是!小时候听我爹念叨过,记忆力好,便记住了!”
旁人云里雾里,猜不透他们二人在聊何事。
此时,东杨、南柳等八卫陆续归来,越王见人越来越多,向魏紫使了个眼色,对秦茉道:“此前,怕杜指挥迅速识破钥匙真伪,我们计划以易容术将姑娘和魏掌柜身份互换,由本王带至别处,而今不急在一时。姑娘被困多日,不如先回去好好休息。”
容非舍不得太快和秦茉分开,巴巴跟她们婶侄二人回家又不妥,厚着脸皮道:“秦姑娘药效未散,需等燕少侠归返后商量应对之策……王爷和魏掌柜辛苦了,请先歇息,午后我会亲自送姑娘回主院。”
魏紫看透容非的小心思,留下巧儿和两名仆役伺候,跟随越王及护卫出了院落。
秦茉送别他们后,闲来无事,与容非一前一后,于院落各处转悠,有一句没一句谈了她在驿馆地下室的无聊日子。
她自知服药后有些不受控制,跟杜栖迟说了不少话,睡醒后又忘得一干二净。
行至假山背后,容非趁四下无人,悄然拥她入怀,柔声道:“那日负气离开秦园,我后悔莫及,茶饭不思,日夜难安。若我和东杨南柳他们在,拼死也不会让那杜指挥使得逞。”
秦茉垂眸:“咱们是民,她是官儿,岂能斗得过她?”
“现下不是做到了吗?”容非双臂缠得她更用力。
“今日之胜,是暂时的,我心里清楚得很。”
她眸子里并无惧色,倒有释怀与坦荡之意,纤纤素手抚平容非轻蹙的眉头,嫣然一笑。
明媚笑容成了秋日最美好的景致,教容非心头和暖。
或许早在发觉父亲藏有秘密后,她便已预料会有爆发的一日。
他又何尝不是?
容非与她十指紧扣,沿回廊外兰草丛漫步,心满意足之际,纵是寻常院落,亦堪比人间仙境。
遗憾他衣衫破烂,又不忍丢下她入内更衣,直至午膳备好,才匆忙回房换了件新袍子。
饭菜香气扑鼻,众人合并了三张木桌,围聚一起,同贺有惊无险的一战。
桌上以素净白瓷盘盛有烧猪肉、煎鲥鱼、梨炒鸡、油爆河虾等菜式,又有乌菱、荸荠、糖藕等,皆出自秦家厨子之手,按照秦茉口味所烹制。
算不上山珍海味、极品珍馐,却是他们有史以来吃过最畅怀的一顿饭,积郁于谈笑声中一扫而光。
容非为秦茉介绍八卫,其中南柳与她见面次数最多,而东杨爽朗话多,她印象极深。
视线逐一投向瘦削的北松、看似书生般文雅的前柏、成熟沉稳的后枫、英气逼人的左榆右杉,她夸赞他们勇敢刚强、忠心耿耿,最后往西桐多看了几眼,笑道:“西桐魁梧结实,气宇轩昂,不同凡响。”
西桐被未来家主夫人盛赞,本来十分高兴,见了容非陡然黑脸,顿时不敢吭声。
席间,丫鬟巧儿为大家斟上秦家酒坊的陈酿,八卫均为尚武好酒的豪爽之人,登时意气高昂。
秦茉往日无良朋酒友,多数独酌,此番难得尽兴,亦开怀畅饮。
觥筹交错,谈笑风生,唯有容非可怜兮兮坐在一旁,满脸阴云,时不时小酌几口。
三白酒味清洌甘爽,回味悠长,八卫与秦茉聊了一阵,深觉她容颜娇美,个性爽直,很是亲近,遂无话不谈。
容非听着听着,免不了多喝几杯,却遭秦茉制止。
“不胜酒力的那位爷,麻烦您少喝点。”
对上八位戏谑的笑貌,容非气苦:“你们也别多喝,尤其是姑娘,酒锐性伤身,苟过则成大疾。”
“每回都说这一套,能换点别的词儿吗?”秦茉优雅地翻了个白眼。
“……”
“再说了,大概没几个人会像你那样,喝点酒就忘乎所以、手舞足蹈……”
“……”容非的脸快涨成绯色,暗暗磨牙,反复告诫自己,她受药物控制,说话冲了点,他是男子汉大丈夫,不能与她一般见识。
目睹容非被秦家姑娘怼得哑口无言,八卫心疼之余,莫名兴奋,继续与秦茉对饮。
秦茉喝得兴起,转头对东杨道:“东杨东杨!你家七爷还有什么好玩的事?得空了你悄悄跟我说,大不了……我不告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