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毅收到血鸦的信,一路赶到城郊,总算找到了这座破庙。
傍晚的天色暗下来,破庙里堆着破旧的供桌,短了腿的椅子,打翻了的香炉和烛台,还有摔的看不清原貌的雕像,也不知道这里供的是谁。
四周很静,庙里光线尤其暗,邱毅拿着火折,警惕的走了进来。
突然他听见脚边一声轻响,忙拔出刀:“谁?”
“我,”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我是邱裤。”
“茯苓!”邱毅赶紧上前几步,果然在火光中看见破供桌旁的茯苓,邱毅把他扶起来,那身黑衣被划破了好几处,血迹看不大出来,但脸色惨白,唇边都是血,此刻正半眯着眼,龙牙刀还握在手里。
茯苓昏迷了一会儿,听见有动静马上被惊醒,发现是邱毅以后,他又放松下来,半点力气也不想用,就歪在供桌底下的蒲团上靠着。
邱毅那双大眼睛瞪圆,诧异道:“才一天没见,你怎么弄成这样!”
茯苓此刻浑身都疼,说话也有气无力:“被人算计了呗。”
“怎么被人算计的?你非要一个人来,问你为什么又不说!”邱毅找了一圈,找到半截蜡烛,点上放在了旁边,把火折子灭了,掏出带来的伤药,一边给茯苓治伤,一边叨叨絮絮:“是不是兄弟啊?每次都这样,有什么事儿非得自己一个人扛?你是真不怕死?哪天把自己的命折腾没了怎么办?”
茯苓头一歪,眼一闭,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我都这样了,你就不能少念叨两句?”
“你以为我乐意念叨你?我说的话你听进去了吗?都当放屁!”邱毅火气上来了,冲着茯苓吼道:“我认识你这么多年了,张发财王有钱知道的都比我多,什么事情都不跟我说,回来又是一身伤,跟个死人也得交代两句、上几柱香吧?你把我当什么了?”
茯苓被他这一连串质问给弄得有点不知所措,“这是怎么说的……你今日怎么火气这么大?”
“老子他妈忍了好久了,说白了就是没把我当兄弟!”邱毅嘴上愤愤不平,手上却还是认认真真给茯苓上药,“你觉着你厉害,天不怕地不怕是吧?今日就是活该!”
“是我活该,”茯苓顺着他,缓缓开口道:“我也没那么不知天高地厚,但我自己的事,有什么报应我总不能拉着你一起受吧?活着多好,你武功不错,不是还想当个绝世大侠驰骋江湖么?”
“绝世大侠连兄弟都救不了,算个屁的大侠!”邱毅那双圆眼睛泛红,他忍无可忍:“你不想拉着我死,我就能看着你死吗?”
茯苓微怔,笑道:“这不没死么?”
邱毅怒道:“你还笑得出来?”
“我当然也想活着,可我有非做不可的事。”茯苓的声音很轻,却像融化了万千沉郁的血色,“仇恨在我心里留了十年,我未曾有一日敢忘,你知道我要杀的人是谁么?流云四贤哪个不是名门正派?我要杀他们,就是在和大半个江湖对抗,你好好的趟这浑水干嘛?”
邱毅叹气,不忍道:“非得把这辈子都赔上不可?”
茯苓笑了笑,依旧靠在破蒲团上,“这是我这十年来活着的信念,我不怕死,只怕死的不值,快意江湖当然好,可这天地如此大,我却没有归处,荠麦村和冬青镇只有几座坟堆,我回不去了。从前快乐的日子在梦里越来越远,若有一日能与他们团聚,那是我的归宿。”
十年来,仇恨折磨他,却也是他与爹娘、姐姐唯一的联系。
他想见的人,他的家人,他的师父师娘,与这广阔天地、与这人世间的无限繁华都无关。
邱毅倒药粉的手一抖,问道:“这世上就没有半点值得你留恋吗?”
“有吧……”那抹青衣一晃而过,茯苓的眼睛忽的一亮,但很快那点亮光散下去,“可是眼前一抹黑,还是算了。”
茯苓想要什么东西,想做什么事情,总是毫不犹豫,当下便要行动,邱毅从来不知道他也会有知难而退的时候,惊道:“你这是被人打了一顿给打傻了不成?你也有退缩的时候?死都不怕你还怕什么?”
“我是不怕,可是我不能不顾及他……”
茯苓这辈子活到现在,与墨守陈规、循规蹈矩没有半点关系,也从来不考虑什么今后和未来,一切只管随心而为。
并不是他真的厌烦世俗种种,他做他要做的事,至于是否符合世俗常理,他人如何说,并不在他考虑范围内。
他自己活的够辛苦了,这半辈子还没活明白呢,哪儿有空管别人说什么?
可是颜烛不同,颜烛是什么身份?他是霍山派第一大弟子,是当今圣上的嫡子,是百年难遇的天纵奇才,是遗世独立的翩翩君子,绝不会籍籍无名、庸碌一生,往后或是在江湖称霸,或是位及九五至尊,注定应该名留青史。
且不论二人这点情愫能维系多久,茯苓自己的命如何都无所谓,怎么能牵连他?
“他是谁啊?你问过他的意见吗?”
邱毅这一句兴许只是随意一问,于茯苓而言,却如平地惊雷,他猛的抬头看向邱毅。
“你这么看我做什么?”邱毅把他的伤口处理完,给他做简单的包扎,“我说的不对吗?”
“对,不过大概不会再见了吧……”茯苓垂下头,长长的睫毛遮住他的那双透亮的眼眸,他突然想起什么,看了一眼身上的伤,道:“你没给我带除疤的药?”
邱毅一愣:“没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