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昀从问心殿出来时, 难得有些心事重重。
他虽想建议让顾浮生传信向其他仙门求助, 可此事细想下来,风险亦是不小。中原修真仙门表面风平浪静, 实则各怀鬼胎,暗自较劲。乌邪兽骨即将彻底破除封印,此物在他们眼中是至邪至恶之物, 在外人眼中却不尽然。乌邪兽骨力量极其强大, 哪怕是正道之士,也难保不会对其心生贪念。也正因如此,顾浮生才不允许楚昀将此事宣扬出去, 就连落华山众位长老也并不知晓。
引得各派争抢, 也是魔域会将其投入中原的目的之一。
不知不觉间, 落华山竟已到了孤立无援的境地。
虽说临走之时,顾浮生向楚昀表示已经想到了解决之策, 可越是这样, 他心中便越是不安。不过此事到底他也帮不上忙,他能做的, 只是在顾浮生与乌邪兽骨对抗之时,守好落华山罢了。
冬夜的山风格外凛冽, 所幸楚昀乃元婴之体,也觉不出什么寒意。他很快回到后山的水榭庭院,隔着石桥, 远远便看见庭院内依旧烛火通明。想来是箫风临还在等着他。
楚昀正欲踏上石桥, 却忽然脚步一滞。他偏头看去, 一个人影正蹲在石桥边,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是连翘。她正靠在石桥边,一动也不动,似乎已经睡着了。
这么冷的天,也不怕把自己冻病了。
楚昀倾下身,声音里带了几分责备之意:“大半夜不睡觉,在这里做什么?”
连翘被他的声音吓得浑身一颤,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半晌才认出眼前的人:“……昀哥哥?”
“叫师兄。”楚昀拽着胳膊把人拉起来,才发觉对方已经冻得浑身微微发颤。他心里的火气卸了大半,脱下外袍披在连翘身上,不由将声音放柔了些,“我的千金大小姐,又是谁惹您不自在了,让您大半夜在这儿吹冷风?要是让伯父伯母知道你在落华山过的是这种日子,他们非得来扒了我的皮不可。”
连翘裹紧了身上的衣袍,被冻得有些发乌的嘴唇抿了抿,傻笑道:“我不告诉他们,他们不就不会知道了?”
“你啊……”楚昀没好气地冷哼一声,又问,“你也真是,干嘛不进去等我。虽说派中平时是不让女弟子进这水榭,但现在就阿临在,他还能把你赶出来不成?走,进去给你倒杯茶暖暖身子,你这样,明天准得病倒。”
楚昀说着就要把她往石桥上拉,连翘神情迟疑一下,道:“昀哥哥……不是,楚师兄,我就不进去了。”
楚昀眉头轻蹙:“你不是找我有事?”
“我……”连翘垂下眼眸,脚底在雪地上来回摩挲片刻,道,“我来找你,是有一件事要告诉你,说完我就走。”
楚昀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拉着连翘在石桥旁坐下,顺手在二人周围设下一层结界。结界隔绝了外界的猎猎寒风,暖意洋洋。做完这些,楚昀方才回头,柔声道:“说吧,出什么事了?”
连翘依旧低垂着头,没有说话。多年过去,她早已褪去少女的玲珑稚气,气质更显温婉和煦。跟随楚昀来落华山清修多年,她的年纪已不算小,要搁在凡尘中,像她这样的年纪,早该嫁做人妇,儿女绕膝。
她没有说话,楚昀却多少能猜到她想说什么,柔声问:“这几日,伯父伯母也该给你来信了吧。”
连翘眸光闪动一下,缓慢地点了点头。
楚昀道:“说什么了?”
连翘道:“爹娘修书告诉我,替我找了户好人家,让我……回家成婚。”
楚昀愣了愣,笑道:“这不是好事吗?干嘛愁眉苦脸的。”
连翘道:“昀哥哥,你别怪我爹娘悔婚,他们……”
“说什么呢,我怎么会怪他们。”楚昀摇了摇头,柔声道,“连翘,你心里是明白的,就算他们不提,我也早有取消这婚约的意图。”
他知道,自从楚家灭门之后,连翘的父母便对二人婚约之事颇有微词。楚家上下只剩下楚昀一人,虽说已洗清冤屈,但如今楚家上下只剩楚昀一人,早已今非昔比。连翘父母只是寻常人,在他们看来,整日只知修道练功的楚昀,绝不会是个好归宿。
更何况,楚昀自己也并无此意。
连翘眼神暗了暗,道:“我明白,你一直只当我是妹妹,这婚约,给你带来了不小的困扰。所以我想,若我答应了爹娘,你或许会开心些……”
“连翘,很抱歉。”楚昀道,“当初是我不对。你也知道,我以前满脑子只有修行练功,你来落华山找我,我看你根骨尚佳,便答应让你留在这里,还拜了决徽长老为师。若早知今日,我当初绝不会让你留下来。我对不起你。”
“不是的,昀哥哥。是我死缠烂打要留在这里,是我的不对。我……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可是,我就是喜欢你呀,我就是想,离你近一些……”连翘眼圈微微发红,低声道,“明明是我一厢情愿,怎么能怪你呢……”
她的声音稍有哽咽,垂下头去,看不清神情。楚昀伸出手,像是想要拍拍她的背,却最终只是停在了半空中,没有落下去。
楚昀道:“连翘,我不值得你这样。你一定会找到一个,更好、更值得托付终生之人。”
连翘突然抬起头来,她眼中充盈着一层薄薄的水雾,却倔强地没有落下来。她眨眨眼,努力压下眼底那阵酸楚之意,朝楚昀扬起一个温煦的笑意:“我也希望,能尽早找到那个人。”
楚昀笑了笑,自然地伸手揉了揉连翘的头发,问:“与伯父伯母说好何时下山了么?”
连翘道:“三日后。”
楚昀道:“那我陪你……”
“不用,”连翘率先开口打断他,“我已将此事告知师父,文封师兄也答应会送我下山,到时爹娘会派人来山下接我。楚师兄这些日子劳心派内事物,不必为我费神。”
楚昀稍愣一下,不禁有些恍惚。
原来,她已经将一切都安排好了。
从小到大,楚昀都觉得连翘就是那个跟在他身后,永远需要被人保护和宠爱的小姑娘,可不知从何时起,那人软弱的外表下,早已生出一颗决绝又强势的内心。
她明白当断则断的道理。所以,她将一切安排妥当,最后才把自己要离开的事情告诉楚昀。没有留下半分余地,也断绝了所有退路。
连翘站起身:“我该回去了。再晚一些,要是被当值的师兄发现,肯定又要被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