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封话音刚落, 一道剑光忽地朝他迎面而来。
楚昀还在思索文封方才的话, 一时失神,竟没察觉箫风临已经拔剑朝文封袭去。他正欲阻止,可已经来不及了。兵器相接的铮然巨响在洞中响起, 荡开凌然剑意。
徐梓墨已然推开轮椅起身, 执枪挡在文封面前, 挡去了箫风临这来势汹汹的一剑。他被那剑意击得后退数步,乌木制成的双腿抵在地面上,竟受不住般裂开些许。
“徐师兄!”文封脸色煞白, 他下意识伸出手想拉过徐梓墨, 却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 黯然地低下了头。
徐梓墨恍若未闻,冷声对箫风临道:“箫风临, 就算文封做了什么错事, 他现在是我缥缈宗的宗主,轮不到你处置。”
“滚开。”
“你做梦。”
“你们俩都给我停下!”楚昀忍无可忍冷声喝道, “大敌当前还在自相残杀像什么话,都把武器放下。”
可那两人丝毫没将楚昀的话放在眼里,彼此钳制, 没有半分收手的意思。文封忽然轻笑一声:“楚师兄你看, 最对你言听计从的箫师弟, 也有不听你话的那一天啊。看样子, 箫师弟真的很担心我将事情说出来吧。甚至为此, 不惜大开杀戒?”
箫风临眼神一沉, 霜寒剑上剑光大涨。徐梓墨被那剑气冲撞得几乎抵挡不住,转头朝文封怒喝道:“你别再说了!”
然而,文封丝毫畏惧之意,不紧不慢地说:“楚师兄,难道你不曾怀疑过,为何你前世临死前的记忆,竟会全数消失吗?”
他这这句话一出,徐梓墨彻底抵挡不住箫风临的攻势。箫风临一掌将徐梓墨劈到一边,手腕翻转,霜寒剑锋裹挟着毫不掩饰的杀意,朝文封迎面刺去。同时,他眼底隐隐显出暗红血色。
可就在这时,一只手从旁侧伸出,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腕。
楚昀在抓紧了箫风临的瞬间,便觉手背乃至小臂都传来刺痛。他的手瞬间就被霜寒的剑气划出数条伤口,甚至就连半截衣袖也被凌然剑气划得破烂不堪。鲜血沿着楚昀的手,侵染到箫风临执剑的手上,可他面不改色,依旧没有放开。楚昀暗自运起修为,清心咒诀毫无保留地注入箫风临体内。
片刻后,箫风临眼底的血色褪去。
楚昀松了口气,放开了他。他将血流如注的右手收回身后,吩咐徐梓墨道:“先把文封带回去吧。”
徐梓墨点点头:“好。”
几名缥缈宗弟子走上前来,将他扶回轮椅坐下,再扶上文封,转头离开了山洞。离开前,徐梓墨转头朝楚昀看了一眼,似是欲言又止,却最终什么也没说。
洞中,转眼只剩下楚昀与箫风临两人。
箫风临沉默地将楚昀扶到石桌旁坐下,捧起他的手,揭开衣袖,数道浅浅的剑痕遍布在皓白的小臂上,箫风临的手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他拿出随身的伤药洒在楚昀的伤口上,再取了干净的细布包扎,动作细致入微,更添了几分小心翼翼的意味。
做完了这些,箫风临才低声道:“抱歉。”
楚昀见不得他这模样,连忙道:“我没事,一点小伤而已。”
箫风临敛下眼:“以后若我再这样,别再管我了。”
楚昀皱眉:“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我怎么可能不管你?”
箫风临转开目光,没有回答。楚昀伸手强硬掰过他的脸,认真道:“要我不管你,那你就回到你小时候,我们遇到的那天。你直接告诉那时的我让我别管你,让你自生自灭,或许我还能做到。到了现在,你让我别再管你,你觉得这可能吗?”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楚昀扯过那人一把抱住,低声道,“你就算不为你自己考虑,你也为我想想。要我眼睁睁看着你被魔性折磨,我怎么舍得……”
山洞内一时寂静,箫风临紧紧搂住怀中的人,须臾,叹息般开口:“你知道是我封了你的记忆,对吗?”
楚昀眼眸微颤:“对。”
“怎么知道的?”
“猜到的。”楚昀道,“与你分开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前世发生的种种,那些已经模糊的记忆,我几乎都想起来了。可唯独,临死前的那段回忆。每当想起那段时间的事情,便觉得头疼极了,我感觉得出来,那并非是简单的遗忘,而是封锁。想来想去,有机会将我的记忆封锁的人,除了你也没有别人了。”
箫风临缓缓闭上眼:“你早知道,为何不问……”
楚昀从萧临风怀中抽身而出,认真看向他:“阿临,我虽不知道我究竟忘了什么,但我明白,那段记忆不论对你还是对我而言,恐怕都不是什么好的回忆。你不让我知晓,自然有你的理由。所以……”楚昀停顿片刻,柔声道,“你若不愿让我知道,我便不问。”
“谢谢……”
楚昀笑道:“我理解你,所以你也要理解我,方才那样的话,别再说了。”
“嗯。”箫风临点点头。
楚昀道:“去取了白玉环佩,回去吧。”
“好。”
箫风临应了一声,转身走到石台前。他伸手拿过那枚白玉环佩,可在他手指触碰到冰冷的环佩的那一刻,环佩上忽然亮起一抹刺眼的暖光。
楚昀霍然起身:“阿临!”
箫风临本能松开白玉环佩,他几乎立即意识到,这白玉环佩表面被人设下了一道符咒。可他还来不及判断那符咒究竟是什么。环佩落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动,数道暖光从玉佩中透出来,飘摇在在山洞中,不约而同缓慢朝楚昀飞去。
“这是——”楚昀疑惑地看着朝他飞来的那些光点,它们萦绕在楚昀身侧,几乎将他完全吞没。
仓惶间,似有无数声音在楚昀耳旁接连响起,吵吵嚷嚷,让他头疼欲裂。楚昀身影踉跄一下,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他恍惚看见箫风临来到他身边,一把将他拽出了那暖光中心。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越来越多的暖光在空中汇聚成一道光束,尽数没入了楚昀眉心。
尖锐难忍的剧痛从楚昀脑中炸开,那道光仿佛是一把尖刀,强硬地刺入他脑中。可与此同时,那把尖刀也终于劈开了那层笼罩着楚昀过往记忆的白纱。在令人几欲昏死的痛苦中,他的意识却越来越清晰,那些原本破碎的、模糊的、残缺的记忆,接连回到了他的脑中。
魔域,魔君殿。
楚昀坐于高台之上,冷冷看着跪于大殿上的那几名魔修。他们身上无任何锁链刑枷,但他们依旧伏在地上,动弹不得。令人喘不过气的灵压在大殿上无声地蔓延着,就连侍奉在两旁的红袖与兰笙,都已脸色隐隐发白。
楚昀收回目光,手中把玩着一块令牌。
红袖道:“蜚廉,你逆行倒施,预谋不轨。此番还率领手下,偷盗越行令,私自逃离魔域,你还有何话说?”
蜚廉跪于最前方,艰难抬起头来,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楚昀抬头冷冷扫了他一眼,施加在他身上的灵压消失。蜚廉仿若溺水之人般猛烈喘息片刻,直起上身:“属下,无话可说。”
红袖转头看了一眼楚昀,后者依旧未置一词。她停顿片刻,道:“既是如此,那便按照戒律,革除蜚廉统领之职,关押禁牢。其余参与共谋者,驱逐魔君殿。带下去吧。”
殿外几名魔修应声走进,正要将几人拖出魔君殿。楚昀忽然开口:“等等。”
众人停下动作,楚昀手握令牌在面前的桌案上轻轻敲击着,低声问:“蜚廉,你为何要逃离魔域?”
蜚廉沉默不语,楚昀眼中闪过一抹厉色:“说。”
蜚廉反问道:“不逃,难道要永远困死在这里?”
楚昀眉头轻蹙,没有回答。蜚廉厉声道:“圣主大人,您不妨睁开眼看看,魔域现在过的是什么日子。魔气衰退,资源匮减,再不做出改变,难道要让魔修上下近万人一同困死在这方寸之地么?”
“所以你就想逃出魔域,与中原正道为敌?”
“为敌?”蜚廉嗤笑道,“我们与中原正道早就是仇敌了。当初魔修式微,他们将我们赶到这魔域来,而如今,既然已有反抗之力,我们为何不与他们较量到底?你想要相安无事,也不看看那群正道同意吗?”
“自五年前圣主来到魔域后,中原正道早就盯上我们了。他们派人在魔域外轮流看守,无时无刻不试图冲入魔域。若非您那结界守护,魔域早就被他们夷为一片废墟。他们对我们毫不留情,圣主还在顾忌什么情分呢?难不成还当自己是正道弟子么?”
“你闭嘴!”楚昀怒喝一声,强劲的灵压朝蜚廉迎面袭去,后者如受重击般倒飞出去,撞上了殿门。
蜚廉低头吐出一口血,冷笑道:“看来我说对了。你想回正道,可那些人收你么?没错,魔修的确不是什么人,可你以为正道又是什么好东西?他们还不是忌惮你的力量,想要将你彻底除去!”
楚昀手指抵在太阳穴上,轻轻按压几下。红袖在他耳旁关切道:“主上?”
“没事。”楚昀摇摇头,抬眼看向蜚廉:“说了这么多,你就是想离开魔域罢了。你们呢,也同意他的说法?”
安静跪倒在大殿上那几人被点到名,仓惶地抬起头看了一眼楚昀的脸色,最终缓慢地点了点头。
“很好。”楚昀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他抬手一抛,手中的那枚令牌飞出,不偏不倚地落在了蜚廉的面前。楚昀道:“拿着东西,立刻滚出魔域。”
蜚廉愣了一下:“你……”
楚昀道:“你拿着令牌出去,任何人,想离开魔域的,都可与你一同离开。但从今而后,不可再回魔域一步,你们是死是活也都与本座无关。”
蜚廉伸出手,将那令牌握在手里,重重地以头叩地:“多谢圣主。”
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他缓慢勾起了嘴角,露出一个狞然的笑意。
蜚廉起身欲走,楚昀忽然开口:“蜚廉。”
蜚廉停下脚步。
楚昀道:“本座再提醒你一句,如果让我知道,你在外面兴风作浪为祸苍生,我一定亲手了结你的性命。”
众人接连离开,魔君殿上重归寂静。楚昀缓缓瘫倒在椅背上,双眼紧闭,脸上终于显出些许疲惫之色。须臾,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接近了他。
楚昀忽然开口:“放下吧。”
“……是。”兰笙应了一声,将手中的药盅放在桌上,转身准备离开。
楚昀睁开眼:“兰笙,你没有什么想与我说的吗?”
兰笙脚步一滞,转头道:“没有。”
楚昀道:“我以为我今日之举,你应当会有异议。”
兰笙朝楚昀行了一礼,平静道:“兰笙当初不过一介奴仆,幸得主上提携才坐上如今的护法之位,主上的决议,兰笙只会听从,不会质疑。”
楚昀笑了笑,道:“你与红袖那丫头性子果真不同。她自己不来见我,反倒让你来送药,就是不想与我理论吧。我说得对吗,红袖?”
楚昀忽然扬高了声音,殿门外传来些微响动,须臾,红袖低着头缓缓走进来。
红袖低垂着眼眸,低声道:“主上,果然瞒不过你。”
“我要是连你在门口都感觉不出来,那还得了?”楚昀道,“怎么了,送药过来又不敢见我?生气了?”
“红袖不敢。”红袖迟疑道,“红袖只是觉得……”
“只是觉得我不该放人离开魔域?”
红袖道:“那蜚廉早已暗生反心,主上不是不知道,只是往日我们没有证据,无法动他。如今他酿下大错,主上为何不趁机处置他。还……还让他去人界,这不是放虎归山吗?”
楚昀不答,又转头问兰笙:“今日有多少人跟着蜚廉离开魔域?”
兰笙道:“百余人。”
“与我预计得不差。”楚昀又问:“兰笙,你觉得我为何要将蜚廉他们赶出魔域?”
兰笙道:“人心已散,强留无意。”
“对,但也不全对。”楚昀道,“蜚廉今日有一句话说得不错,魔域不可能永远这么下去。你们应该也感觉到了,近年来地底幽泉接连干涸,魔气日益衰弱。这是一种预兆。”
“预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