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叶危一顿,“我知道创世界之后,必然要去做天道,但是,什么叫不会有人记得他?”
“字面意思。他整个存在、或者说他一生的因果都会被消除,世上从来没有存在过晏临这个人,他那对养父母没有养过他,你也没有捡到过他,他在世间做过的所有事情都会被修正,没有人记得他。这是做天道的规矩,好处是如果创世界了,他可以捏定所有世间的法则,比如从此太阳就从东边升起来,水从低处往高处流,人从老人一年年变年轻最后变成婴儿死去……”
施逍抬手又落一子,围困住叶危的白子:
“你想救他的话,可要抓紧,一旦神力开到第三重就很难控制了。就算他控制得住他自己,叶危,你控制的了你自己吗?”
叶危沉默,他明白施逍的弦外之意。
人的欲`望是无穷的,而神力,可以无穷无尽地满足他。
以前小晏临什么都不会,养父母也愿意收养他,可当他们发现他会凭虚造物,就虐待他,利用他来造红宝石赚钱。
叶危救了他,从不利用他,所以晏临很亲近他。
可是叶危心里清楚,他不利用晏临,并不是因为他没有欲`望,他是什么圣人。
而是因为他不需要。
他生在叶家,权势滔天,金银红宝石,什么稀世财宝没有,哪里需要弟弟费心造出来。
第二重神力,一念生死,也是如此。
叶危一直大权在握,以前是叶家少主,后来是仙界天王,就算被陷害了,一身仙法废掉转修鬼道,也是统领鬼道的人,身在最高位,本就执掌着底下人的生死。虽然打战时利用晏临的神力会更方便,但叶危自负从小读兵书,军事头脑还可以,他相信靠自己能打赢,就是会辛苦一点,并不需要依赖弟弟,太丢人。
但是,执掌时空……
再有钱有权有能力的人,也不可能扭转时空,这是人力所不可及的事,唯有神力……
如果,后来真的发生了什么意外,他的同伴们接二连三地牺牲,他的朋友们为他战死,而晏临有这样的神力在身,到那时,他真的能控制住自己,叫晏临只做一个普通的弟弟、普通的恋人?
若有这样的神力,他甚至可以扭转时空,将五岁时去世的娘救回来……
到那时,他会不动心吗?
一次、两次,还可以说没什么。但尝过了那样一次、两次,后面又会有多少次?
若他靠着晏临顺利打赢了仙道,坐上帝位,开始他的雄心抱负,要想让仙鬼两道平等共存,必然两边不讨好,遭到大规模反对,他会成天跟群臣斗心斗法,周旋、平衡各方势力,算天算地算人心,心力交瘁……
或许,其实他根本无需这么累,他一声令下,晏临那么喜欢他,必然为他大开神力,给所有人灌输思想,叫他们都听话,以后他下的命令,自然好好执行,人人都听话了,他也就顺心了。
至高无上,如此顺心,古往今来,多少帝王求长生。
他就一定能幸免吗?
万人之上的荣光太过上瘾,他想千万年地当下去,晏临自然也会让他与天同寿,永远、永远。所有反对他的人,统统用神力杀掉……
那就太可怕了。
叶危想到曾经晏临没有暴露神力的时候,只是一个可怜的孩子,他的养父母收养他,并不图他什么,只是心存善念。
但是后来,面目全非。
前车之鉴,叶危从不肯重蹈覆辙。他下了一枚白子,困死在施逍的包围圈里,一下子就输了。
当年他立的因果是:施逍,我一定赢你一次!
棋局结了,施逍无奈地看着他,他没了断自己最后的小因果。叶危笑笑道:
“施仙儿,你跟我聊这些,不只是说说而已吧?”
“是。我知道救的办法。”施逍一粒粒将黑子收进棋盒里,“不过有个小条件,你下次下棋,不许再故意输给我。”
叶危仰头,双臂交叠枕在脑后:“我棋艺本来就不如你,输了也正常。说吧,什么方法。”
“在他身上留一个因果。当然,这个因果要极深重。像铅锤坠着蝴蝶,即使他的神力开到创世界,也没法飞上去做天道。他可以带着完全的神力,活在世间。”
叶危:“仙儿,能不能指条明路?什么样算极深重的因果?”
“你说呢?”
其实叶危心里隐隐有答案:
情字,因果最深、最重。
施逍道:“一旦开到创世界,他的人身就会被天道一寸寸打碎,只能成为新的天道。如果要护他,就需要一颗因果深重的心,一颗真正活剖出来的人心,种在他胸膛里,这颗心可保护他的人身不被打碎,安然无恙。你若真想救他,只能麻烦一些,从现在开始寻一些跟你弟年纪相仿的少男少女,安插在他身边,观察他们有谁动情了……
“就把谁的心挖出来,连同动情的记忆一同封进心里,移植给他。我听说,以前你弟替你挡了一箭,正中胸膛,心脏染毒挖掉了,现在正好可以补进去了。”
叶危当场怔住,说不出话。
施逍宽慰道:“你放心,只需要别人动情,你家那块天道石对你是心如磐石不转移,不影响你们的感情。话我带给你了,如果要救,就尽快。我走了,明天再与你下棋。”
次日,寒风起,观雪亭,施逍如约而至,坐在叶危对面,拈起黑子,他想要了断当年那个小小的因果,故而必须放水让叶危赢一次。
然而才下了一盏茶功夫,叶危乱下一气,三下五除二就输了。
施逍抬眼看他。
叶危笑一笑:“仙儿,谢谢你告诉我,我知道,人间留不住你,我也留不住你,我虽然完全不理解你的道,但你执意化神、归为天道,我尊重你。你想要消掉我当年留下的那个小因果,可以,就是…那个,能不能再帮我一个小忙?”
施逍闭上眼,轻轻道:“厚颜无耻。”
叶危仿佛回了少年时候,双手合十,恳求道:“好仙儿、好仙仙,不对,施大仙!帮帮忙吧……”
施逍揣起手,轻纱绿烟的袖子拢在一起:“你说。”
“我仔细想过了,找一堆少男少女,实在太麻烦了。”
叶危若无其事地从袖子里掏出一把匕首,食指慢慢地蹭过雪亮的刀面:
“不过是要一颗心,我挖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