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多年, 两人又来到那片山坡。
夜色已完全笼罩了这片茂盛的草地。
数点萤光在空中浮游,如繁星,如碎玉, 仿若盛宴。
江晟静静地看了许久, 转头说, “很美。”
是啊, 很美。
一点绿光从他的眼前飞过,又落在他的肩上。岳星疏不由想起很多年前的那个夜晚, 那句到了嘴边又收回去的告白,他在死灰暮色里离去的背影,以及在旷野中怎么找不到的萤火虫……
如果时光能倒退回那时候,如果这场误会从未发生,该多好。
他握了握江晟的手, “你当时是不是很伤心?”
“嗯。”
“其实我当时也很伤心的。”
“……”
“都怪祁夜!”岳星疏下结论。
在这么好的气氛下,他总不能怪自己。
江晟笑了, 也跟着重复道,“嗯,都怪他。”
盛夏的空气总是潮潮的,带着一股散不出去的热气。
两人沿着山坡往前, 偶有夜风拂过, 带来片刻的清凉,越往深处,萤火虫就越多。岳星疏追着一只跑出去,没一会功夫, 已抓回了两只。如果不是他只有两只手, 肯定还会去祸害第三只。
“你看你看!!”他举着两只拳头,跑回江晟面前。
他仰着脖子, 小孩子一样笑得无限得意。
“我是不是超级厉害?”
他将两只拳头又往上伸了伸,非要他看个清楚。
“嗯。”江晟俯下身,奖励地在他嘴角啄了一下。
轻柔的吻,仿佛沾在草叶上的夜露。
岳星疏怔怔松了拳,两点碧绿流光从他的掌心飞出,在两人间起伏不定地缓慢游荡。淡淡的绿勾勒着男人的面部线条,那抹唇畔的微笑分外柔和。
“怎么了?”江晟见他一直不说话。
岳星疏低着头,将整颗脑袋送进对方的怀里。对方只好接受这份馈赠,手掌揉着他的头发,又问了一遍,“到底怎么了?”
有什么东西泅湿了他的衬衫,热蜡一样烫在胸口。
岳星疏抓着江晟的衣领,声音因过重的鼻音而含糊不清,“我……我觉得对不起你。”
江晟:“你出。轨了?”
岳星疏摇头。
江晟:“那你哪里对不起我?”
岳星疏:“我、我不知道你回来找过我……如果我当时没有走,你也不会……”
不会在那么冷的楼道里等上一。夜,徒劳地等一扇不会开启的门,他只是想象着那样的画面,心中就有一道尖锐的刺痛。
那天晚上下了那么大的一场雪,他是怎么来的,又是怎么离开的……
他已不能再想下去。
偏偏在此刻,他却又想起对方冻坏的膝盖,他从未提过原因的膝盖……
会不会也是那个时候……
“谁告诉你我回来过?”
江晟揉头发的动作变得更轻,“那天我只是有点事路过,顺道过来看一下,根本没有等那么久。而且搬不搬家,又不是你一个人能决定的,你有什么好对不起我的?”
岳星疏知道事实根本不像他说的那样。
他总是这样,从来不肯让人知道他做过什么。
岳星疏用袖子拭去眼角的泪水,抬起头,通红的眼瞪着男人,用双手狠狠抓着对方领口的衣料。江晟被他这份类似仇恨的眼神吓得愣住。他的手掌还放在他的发顶,柔软的发丝蹭着他的掌心,而气氛,却与之前截然不同。
“你告诉我,你膝盖是怎么冻坏的?”岳星疏质问。
“……总有不注意的时候。”
他不允许他逃避,“那是什么时候?”
江晟沉默了会,似乎是在琢磨他突然不对劲的原因。他并不擅长编理由,只是说,“和你没有关系。”
“那我问你,那天你为什么会来看我?”
“既然下了那么大的雪,你不好好呆着,为什么非在那天来?”
为什么。
那天,是他舅舅下葬的日子。
手术最终还是失败了,舅舅在三个月后断了药,他困在江家,甚至没能回去见上舅舅最后一面。那天,他瞒着江家回去给舅舅送行。雪忽然下了起来,和飘洒的纸钱融在一起,他只出现了一会,就被舅妈赶了出去。
茫茫白雪中,他无处可去,最终拿着身上的零钱,上了一辆直达B市的黑巴士。
他并不想回江家,但他知道最后总要回去的。
在回去之前,他想去见见他。
才几个月,他已受不了内心的煎熬,原来,比起他不爱他,见不到他这样的事实还要让他难过。
他不要什么自尊,也不再求什么回应,他只想见他一面。
雪越下越大,道路结了厚厚的冰,通行越发艰难,黑巴士未抵达目的地便停了车,让所有乘客抖下了车。
江晟跟着人群一路往前,沿路站台上黑压压挤满了人群,公车迟迟不来,他沿着公车路线继续往前走,起初很冷,渐渐也不觉得冷了。
不知道走了多久。
雪片在昏沉暮色中翻滚,一会看见,一会看不见。
终于,他看到了熟悉的建筑。
门铃坏了,他用剩下的所有力气去敲门。
敲了许多下许多下。
没有回应。
楼道里的风呼嚎着,凄厉异常,像是要抓出他那颗全然破碎的心。
或许这是上天对他的惩罚。
你看。
你弄丢了一样东西,又怎能奢望可以轻易就找回?
“你已经找回我了。”岳星疏还是瞪着他,“以后,我不许你再这么糟蹋自己的身体!”
“我的脚本来就是坏的,再坏,坏不到哪里去。”江晟本想说些轻松的话来缓解气氛,却看到他的神情更是凝重。
“总之,我要你好好照顾自己!”
江晟点头。
岳星疏嫌弃他的态度不够诚恳,“你肯定马上就忘掉了。”
“怎么会。”江晟失笑,“自从被你说过,我就没有再忘记戴围巾了。”
好像是。
他这么一说,岳星疏忽然想起来了,他后来失忆了也有戴着。那可是20度的天气啊。他竟然没注意。
“那我得奖励你点什么。”
岳星疏垫起脚,重重在他的嘴唇上咬了一下,就要溜走。
“不够。”
他的手腕被拖了回去。
流云遮过半轮明月,筛落下如雾的月光,男人站在月下的旷野,本就苍白的面色染上了一层月霜,仿若神明。他一点点将他往回拉,动作那那样缓慢,像是他又自己走回了他跟前。
男人俯下身,干燥的指腹抬起他的下巴,不再是之前那个轻描淡写的吻,更深,更彻底,他的舌尖抵开了他的牙关,侵占性的深吻,如醇厚的烈酒,惹人入魔,呼吸间满满的全是他的气息……
月亮变高了,变小了。
晚风吹过旷野,柔软的草叶轻扫着面颊,草木的气息沁入心脾,远近的虫鸣编织着无名的歌,尽数化作今夜沉沦的处方。
流萤在两人四周飞舞着,再无人去看。
剩下的夜,未尽的余生,都是彼此。
(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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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出柜#
纸终究包不住火,两人的事还是被家长发现了。
起因是岳大山出差路过C市,想着来看望一下儿女,也没打声招呼就上了门。岳小娜很想帮着隐瞒,却还是说漏了嘴,知道消息的何花连夜风风火火赶了过来。
现在两尊大佛全坐在客厅里等着。
岳星疏现在很忐忑。
“老姐对不起你啊。”岳小娜叹气。
岳星疏一直有坦白的念头,苦于找不到好机会,又担心二老受不了。现在好了,他不用担心了。
哀怨地望了眼岳小娜,他赴死一样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