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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子……不见了是吗?
苏云轻轻笑了笑,从扇形的高台上起身。
也许这个世界,确实不是真实的。
这里,也是梦。
苏云轻轻摸了摸身后的蛇蜕,轻柔的动作像是在抚摸一个孩子的头:“我要下去了,你们会接住我的……对不对?”
没有人回答他,连他的手机都关机了。
苏云无奈地摇了摇头,他打开这顶层的透明小门,一眼就可以望见那令人头晕目眩的天国阶梯。
“……请小心!”莉莉玛莲注意到了苏云的身影,她忍不住大声道,她的声音有些惊惶,“这样很容易摔下去,请您不要往那边去,那一段衔接没有扶手是——啊!!!”
女人的尖叫突兀地响起,与此同时伏特加也不禁惊呼出声,事实上他们完全有理由这么做,因为苏云……
苏云直接从空档的位置跃了下去——他毫无拘束地在这约有百米高的高空跳落,像是收起了翅膀的白鸟,从无数透明的阶梯缝隙间坠落!
那一刻莉莉玛莲的脑海中一片空白,她甚至以为这是蔷薇迟到的诅咒,毕竟正常人怎么可能主动寻死呢?这只能是因为这位大祭司预备役被迷了神志。
没有人吃下蔷薇能得到真正永生的,只不过这一次这诅咒因那神恩才来临,比预计迟到了许多。
伏特加一步上前,但他什么都没能捞到,他只能迟钝地趴在透明的栏杆上,只觉得自己也要随着掉下去了。
吃掉蔷薇的人自杀了,那他们该如何呢?方舟和天堂又要怎么办呢!?
两位已经死去的魂灵在此刻屏住了没有必要存在的呼吸,但他们没有等到□□着陆的声音,也没有见到血肉崩离的场景,他们看只到了一片漆黑的影子。
第一层的地面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片纯黑的水潭,它蔓延到了通天塔内所有的角落,满满当当地挤占了每一块空隙,它能反射光,仿佛是一面镜子或者平静的水面,它看上去又有些粘稠,像是沥青,有无数的尸骸埋藏在这水面之下……
所谓冥河也不过如此。
假如是普通人看到这一幕,也许他们的灵魂都会被吸走吧?
但随着苏云的坠落,这冥河
像是突然苏醒了,从四周向中央涌起波浪,这波浪向上延伸,好似地狱中的植株从恶意土壤里长出了茎干,又仿佛一只没有形状的、不可名状的有力臂膀,当它涌起时竟给人一种争先恐后的感觉,它就这么高高地涌起,接住了天上坠落的白鸟。
青年瘦削的身影在顷刻间就被这暴动的冥河裹挟了,但他的坠落却很神奇地安抚了这片阴影,影子在下一刻又重新陷入平静,它收缩成一片不规则的圆,逐渐恢复平滑的表面再也看不到青年的身影。
“不见了!被吃掉了!”莉莉玛莲踉跄着后退几步,她跌倒在地面上捂住脸,“什么时候……怎么可能……”
伏特加无法把视线从阴影上移开,他克制着自己的恐惧与向往,口腔里不知何时弥漫起铁锈的味道,他单手按着自己的喉咙。
“……是影子!那是他的影子!”
不知过了多久,莉莉玛莲才终于鼓起勇气放下挡住面部的手,她不敢往下望,透明的台阶不会替她遮挡任何事物,她只抬着头看向伏特加的方向。
这个魁伟的老人伏在扶梯上,双目直直地望着地面,仿佛失去了灵魂,他弓着腰,垂着头,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紧绷到了极致,但是一具包含张力的雕塑。
莉莉玛莲在老人的侧脸上看到了新生的鳞片,那正是被污染的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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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云落入了他的影子。
这团冰冷的东西裹住了他,缠绵温存又黏腻湿滑,苏云在这影子的河流中看到了无数骸骨,他能认出腐烂的翅膀与尾巴,也有鳞片与爪牙。
但不论这些影子中都有些什么,阴影的缠绕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下一刻,苏云的眼前又重新亮起了光辉。
苏云回到了他的神庭,他的身躯垂着眼眸靠坐在那张王座上,双手交合放置于腹部。
他的膝盖上沉沉的,金发的少年侧首靠在他的双膝上,似乎正在陪着他的神小憩,苏云能能看到他宁静的侧脸与散落的发丝,像是融化的金子,流淌着柔和的光晕。
大殿中宁静却并不死寂,书页翻动的声音轻柔地穿插在弦乐的曲调里,王座前的阶梯上坐着一个背对着苏云的挺拔青年,他专注地翻阅着手中的书籍,他的长发被一
丝不苟地束好,黑色的衣袍整洁肃穆。
而葳蕤的花丛中则侧卧着乐者的身影,他抬起头望过来,恰好与他的神对上了视线,那双赤红的眼眸微微弯起。
乐声戛然而止。
“……您醒了。”安妮塔微笑,“您睡得好吗?”
苏云失笑:“好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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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依次离开了神殿,遍布了骸骨的大门被严丝合缝地关上,不留下一点空隙。
苏云曾说过从人世回归后他要看到特蕾莎的原型。
神的旨意必须执行。
苏云仍然坐在他的神座上,而大殿中的另一个生物则是台阶上背对着他的特蕾莎。
青年背对着苏云,他紧紧抓着手中的书籍,脊背挺得笔直,微微颤抖。
“特蕾莎……不要怕……”苏云轻声道,“让我看一看真正的你。”
书页翻动的声音戛然而止,特蕾莎的沉默让大殿中陷入一片沉寂。
苏云轻轻地叹息:“……假如你不愿意,那么就算了吧,我——”
“不。”
特蕾莎的声音很轻,但仍然打断了苏云,“我的神,我愿意。”
特蕾莎缓缓站起身,当他转过身来时,苏云看到的已经不再是记忆中的那个神父,站在他面前的俨然已经是一只非人的怪物。
层层叠叠的鳞片覆盖在青年裸露出的皮肤上,从脖颈到面颊,从手腕到掌心,这些柔韧的鳞片呈现出杂乱的深绿与暗灰色,它们之间没有任何规律与顺序,乍一眼望去只令人觉得头晕目眩。
并不美丽。
这些鳞片一点都不漂亮,它们没有宝石一样的光泽,更不存在剔透的色彩,它们像是岩石上剥落的碎屑,或者萎缩凝固的沥青,杂乱地镶嵌在一起,在青年深邃清隽的面容上拼凑出古怪的面具。
苏云看到了特蕾莎的眼眸,那双深翠如夏日林木的眼眸变了色彩,它变得与特蕾莎的鳞片一样,失了往日的翠色,眼眸中瞳仁竖起,流露出冰冷的光泽。
这双绿眸中从来都不存在什么温柔,它的主人在面对这个世界时只有冷漠,他的柔和与亲切与那浓碧的瞳色一样都是伪装,他存在的意义只有他的神,只是他的神,但他的神爱着这个世界,所以他也愿意披上温驯的伪装。
原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