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持轻笑着摇了摇头,意味深长地应了一句,顿了片刻才又不紧不慢道:“我见你把墨止教得不错,不如再多带他一个,尽快给他找个好人家,也免得他见一个便抓一个……”
“原来是人家青蛇有意,却碰上了舅舅无情。”
穆羡鱼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才事不关己地感叹了一句,却忽然想起自己居然就这么把小家伙推了出去陪着小青。面色便不由微变,告了句罪就匆匆追了过去:“墨止,小青——别乱跑,小心迷路了!”
或许是因着幼时经历的缘故,这个外甥总是一副不温不火的淡然模样,仿佛万事都可不萦于怀。见着那孩子总算显出些火急火燎的背影,住持的眼中便不由多出了几分笑意,望向已渐亮的天色,终于极轻地舒了口气,耐心地抚了抚那颗依然无声无息的竹笋:“心竹,天已亮了,该醒便醒来罢……什么都不记得也没有关系,就算你把所有的事情都忘了,我也还在这里守着你,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虽然不担心小家伙当真被人家稀里糊涂拐走,可毕竟也是连舅舅都奈何不了的人物,穆羡鱼心里难免还是觉着有些没底。一路招呼着寻了过去,才到了两人下榻的屋子外头,就被小花妖一头扎进了怀里:“先生,小青哥哥很喜欢我的盆,答应和我们一起走了!”
“好——我们墨止真厉害,什么都做得成。”
穆羡鱼浅笑着揉了揉墨止的脑袋,按着往日的惯例温声夸了一句。望着小家伙亮晶晶的眸子,忽然不由生出些莫名的忧虑来,忍不住往屋里头望了一眼,暗自下定了决心说什么也得让既明来照顾小青——总归自家小厮也是惯了操心的,想来照顾这么个总是闹别扭的小蛇妖也该不在话下才是。
莫名其妙地折腾了一宿,等天大亮穆羡鱼等人告辞下山时,众人却是都有些打不起精神来。不光是墨止直接钻进了小哥哥的怀里不管不顾地睡了过去,连穆羡鱼都有些止不住地犯困,接连打了好几个哈欠,才总算勉强驱散了睡意。
唯一的一个安安生生睡了一整晚的既管家还不知道花盆里盘着条睡得正熟的青蛇,任劳任怨地把行李搬上了马车,自己也跟着坐进了车厢:“少爷,您跟小墨止昨天大半夜干什么了?墨止年纪还小呢,您可别随随便便就教他什么不正经的东西,有什么事也得等他长大了再说……”
“少胡说,也就是你整日脑袋里装的都是那些念头。”
穆羡鱼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又怕把正熟睡着的小家伙给吵醒,压低声音回了一句。既明被他训得缩了缩脖子,却仍有些不服气,撇了嘴低声道:“怎么就是我不对了——那大半夜还能干什么,居然一个两个的都困成这副模样……”
赤风常年经商,向来极有眼色,自然也早看出了两人仿佛都有些精神不佳。跟在车边走了一阵,便靠近了车窗试探着道:“大人,小的在扬州城里有一处私宅,若是几位大人不嫌弃,便先在那里安顿下来——左右章家也跑不了,咱们养好了精神再去,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穆羡鱼是熬惯了夜的,倒尚不觉有什么。只是见着墨止实在睡得沉,便也点了点头,将熟睡着的小家伙又往怀里揽了揽,好叫他枕得更舒服些:“先去下榻的地方吧——你可知这里有没有什么卖孩童玩具的所在?”
“北街就有两三家,只不过卖的都是些拨浪鼓、风铃、木马之类的玩意儿,小少爷这个年纪怕是已没什么兴趣了……”
赤风不由微怔,犹豫着答了一句,又忍不住瞄了一眼睡的正香的墨止。穆羡鱼不由无奈失笑,正要解释不是买给墨止的,话到嘴边却忽然卡了壳——毕竟舅舅对外还是金水寺的住持,怎么也算是位声名远播的得道高僧,寺里忽然就多出了个要玩拨浪鼓的半大孩童,却也实在不好同外人解释得清楚。
斟酌了半晌也不知该如何开口,望着怀中睡得正熟的墨止,穆羡鱼终于还是决定叫小家伙背一次锅:“无妨,他自幼长在药谷里,不曾见过外面的东西。好容易出来一次,叫他多玩玩看看,也不算是什么坏事。”
“是理是理,都是小的不懂事——大人放心歇着,小的把几位送到地方,马上就带人去采买去,准保把最新奇有趣的都给小少爷买回来。”
这话确实有理有据,赤风听得不迭点头,拍着胸口大包大揽地应承了下来,便快步走到后头,交代下头人先去探看,打算着回头便亲自去置办齐全了再回来。
既明在一旁听着自家少爷这古怪的吩咐,已攒了满满一肚子的疑惑不解。好容易等到赤风离开,便忍不住压低了声音道:“少爷,您买玩具要做什么——莫非是打算做这一门生意吗?”
“这东西能有什么商机——舅舅家的竹笋要孵出来了,我们总得送些见面礼才行。”
穆羡鱼不由失笑,轻轻摇了摇头,神色淡然地应了一句。既明听得不由肃然起敬,愕然半晌才轻轻拍了拍胸口,心有余悸地低声道:“不愧是少爷的舅舅,果然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马车一路到了赤风口中的私宅,刚一在门口停下,便立刻有下人上来帮手,转眼便已将行李尽数搬下去安置妥当,倒叫操心了这一路的既管家倍觉无聊。揣着手在院子里绕了两圈,见着实在没什么能帮上忙的,便瞅了个空凑到了自家殿下的身旁:“少爷,等他们把东西买回来,我要一个人给住持送过去吗?”
虽然知道那位是自家殿下的舅舅,可一进山门就被抛下的既管家却毕竟连住持的面都不曾见过,稀里糊涂睡了一宿就被带下了山。一想到要去见一位据说法力通天的得道高僧,心里便不自觉地有些发虚:“不是我犯懒——我可连住持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呢,万一送错了,岂不是要叫误了大事……”
“无妨,有人陪你去。”
穆羡鱼刚把墨止领到屋里哄着继续睡下,闻言眼中便多了些笑意,冲着门外指了指:“方才在路上没来得及和你说,咱们还带了个新同伴一起上路,叫小青,就在花盆里睡着呢。他的年纪也不大,往后就找给你照顾了,记住了吗?”
“诶哟——您看,连我都有小妖怪养了,咱们这一家还真是……”
先是白芷后是竹笋,再一听居然还有个盆留给自己,既明的目光便不由亮了起来,期待地搓着手笑道:“不瞒您说,我也觉得给我照顾最合适。您看,您都已经有小墨止了,也不适合再在外头沾花惹草的——我这儿倒是还孤零零一个,成天看着您二位恩恩爱爱,这回总算也有了个跟我作伴的,我们俩一块儿看您跟墨止恩恩爱爱……”
“数你话多,还不快去跟人家促进促进感情,少在这儿跟我耍宝卖乖。”
穆羡鱼不由失笑,抬扇不轻不重地打在他的额头,冲着门外使了个眼色。既明还沉浸在自己也有一只小妖怪了的喜悦里,捂着脑袋不迭点了点头,便快步朝院中搁花盆的地方走了过去。
那花盆放得高,一时也看不着里头究竟是什么花草。既明踮着脚小心翼翼地给够了下来,本能地觉着按这分量盆里头仿佛没装多少土,心中便不由生出了些疑虑。顺手朝里头一摸,居然摸到了个冰凉湿滑的东西,只觉一瞬间毛骨悚然,吓得一把将花盆扔了出去:“妈呀蛇啊——”
中气十足的惨叫声还没落下,那花盆里头便忽然闪过了一道青光。再定睛看时,面前站着的居然是个一身青衣的少年,怀里正抱着那个被他扔出去的盆,眼中还带了些被人忽然吵醒的不耐恼火:“怎么胡乱扔东西,盆碎了怎么办?”
小青原本是不打算跟着这几个人走的,只想着大不了就自己出去闯天下,也免得再受一回无缘无故就被轰走的闲气。可他偏偏妖力不及墨止,被那颗小花妖一路扯到了屋子里,扣着手腕一抖便不由自主地化回了原形,紧接着就被身不由己地塞进了那个传说中睡起来可舒服的紫砂盆里头。
攒了一肚子几乎爆发的火气在碰到紫砂的下一刻便消弭无踪——那样温润柔和的触感是他极为陌生的。妖类无分草木鸟兽,都最喜天地灵气,而这紫砂盆竟仿佛天然便可汇聚这天地间的精粹灵力,偏偏自身又带着难得的厚土陈蕴。怪不得那小花妖一提起紫砂盆便一副骄傲自豪的模样,就连他这个蛇妖才在里头待了这一会儿,竟都已生出了些不愿离开的心思。
原本还堵着气的小蛇妖就这么被一个紫砂盆给收买了下来,在里头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路,没想到平白便被人忽然摸了一把,居然还连他带盆一块儿给扔了出去。若不是老和尚嘱咐了在山下不能随便动用妖力,几乎就要当场教训教训这个不知好歹的家伙才甘心。
“我,我不知道——我听少爷说是在花盆里,还以为也是花妖呢,没想到居然是条蛇……”
既明被吓得连说话都带了几分不利索,磕磕巴巴地应了一句,惊魂未定地打量着面前的小蛇妖,壮着胆子往前走了一步:“那个……少爷说以后就由我来照顾你了,我叫既明,你叫什么?”
“你来照顾我?”
小青挑了眉看着这个连个盆都拿不好的人类,嫌弃地撇了撇嘴,却还是没再说出什么刻薄的话来。只是一手抱着盆,掸了掸衣服便往屋里头走去:“我还没有正经的名字呢,因为我是条青蛇,所以他们一般就直接叫我小青——你害怕蛇吗?”
“其实也不算太害怕,就是忽然摸着了个又凉又滑的东西,没留神被吓了一跳。”
既明讪笑着应了一句,却也觉着自己的态度确实太不妥了些。颠颠跟在了他身后,又好声好气地道:“不瞒你说,其实本来是我跟少爷我们俩一起过的。后来小墨止来了,就变成少爷跟小墨止在一起——墨止听话也聪明,本事又大,我当然也很喜欢他。但是人家俩在一块儿,我总在边上晃悠,别说少爷了,有时候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实在碍事。这回有你来了,总算有个人能跟我一块儿碍事了,我还是挺高兴的……”
“你也老被嫌碍事吗?”
小青神色不由微动,转了身看向那个仿佛其实也没那么不顺眼的人类,忽然便生出了同病相怜的好感来,踮着脚拍了拍他的肩膀,认真地安慰道:“你放心,我知道被人嫌弃的滋味,我不嫌弃你。”
既明张了张口,本能地想要说其实也没有到嫌弃那么严重,望着面前少年一本正经的神色,便又明智地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也学着他的样子拍了拍面前这条小蛇妖的肩,点了点头笑道:“好好,咱们俩做个伴,这日子就好过得多了。”
小青抿了抿嘴,脸上仿佛带了些不易觉察的腼腆,却只一瞬便又不见了踪影,望着他正色道:“还有,你下次不要随便摸我,有什么事就敲敲盆就行了。我们蛇妖不像他们那些花花草草似的,根是根叶子是叶子分得那么清楚,你那么一摸说不准就摸到哪儿了……反正不能随便乱摸,记住了吗?”
既明一时窘得几乎遁地,不迭地摆着手道了几回歉,心有余悸地保证道:“方才真是不小心——我对天起誓,以后绝对只敲盆,一定不再冒犯了……”
“好端端的对天起什么誓,就不怕违了挨雷劈?”
小青的眼里闪过些笑意,随即便轻咳了一声板起脸,一派老成地数落了一句。
既明还从不知道对天起誓如果背约还要被雷给劈一遭,闻言便吓得狠狠打了个哆嗦,只觉自打开启了这一扇新的大门,便仿佛处处都是惊险刺激。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小心翼翼地试探道:“那如果——如果我现在收回那句话……还会挨劈吗?”
自打跟着师姐下了山,还从来没见到过这么好骗的人,小青别过头去忍住笑意,轻咳了一声正要开口,赤风便忽然从外头风风火火地赶了进来:“既大爷,穆大人他在不在——”
话才说到一半,他便一眼瞧见了抱着花盆的小青。这几人一路都是他亲自送过来的,方才外头伺候着的家丁也不曾说过还有别人进了这个院子,此时却眼睁睁看着院子里头平白多出来了个人,一时只觉更是肃然起敬,也越发确定了这一群有着神鬼手段的人身份绝不寻常:“敢问这位——这位公子,也是药谷的高足吗?”
“对——他是我师弟,叫清明,是奉师门之命过来帮忙的。”
既明正为难着怎么解释小青的来历,却不成想对方居然主动递过来了个台阶。急中生智地编了个名字顺着应了一句,又有意沉了声正色道:“以后他也跟我们在一起,小心伺候着,不要怠慢了。”
“好好,您放心,小人一定把几位伺候得妥妥帖帖,绝不敢有半分怠慢。”
这几人表现得越深不可测,赤风的便越觉心花怒放,越发确定了自己显然是傍上了棵大树。不迭点着头应了声,却又忽然想起自己的来意,忙将不知跑出了多远的话题给扯了回来:“对了,敢问穆大人可在吗?小的有事禀明大人……”
“说罢,什么事?”
穆羡鱼从屋子里缓步踱了出来,淡声问了一句。赤风的脸上忽然便泛起了些许为难的神色,支吾了两声才又小心翼翼地俯了身,忐忑地低声道:“其实是……不敢隐瞒大人,小的也是刚知道的消息——您这几日暂且可能去不了章家了。京中那位太子爷来了,就在章家呢……”
“谁来了?”
既明愕然地打断了他的话头,只觉整件事仿佛愈发扑朔迷离了几分,半点也猜不透太子为什么会忽然出现在江南。穆羡鱼倒是显得比他冷静得多,抬了抬手示意他不要着急,沉吟了片刻才道:“太子爷不重要,你去打听打听……太子妃跟来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小哥哥眉头一皱,发现事情并不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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