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你不算, 反正都是拿到过咱们家玉佩的了,就陪着你们家小哥哥一块儿听着吧。”
太子不由哑然失笑, 摇了摇头无奈妥协,又轻轻拍了拍自家弟弟的肩, 顿了片刻才缓声道:“三弟, 你要知道——血脉这种东西, 它存在和被激发出来,其实是两码事。不是每个拥有血脉的人都能被激发, 而在咱们大轩皇族之中,历代皇后都必须是玄武血脉才行。如果皇子中没有激发血脉的, 那便另当别论, 但如果有的话, 将来的皇位就一定得是那个人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我不明白……”
穆羡鱼不由蹙紧了眉, 缓缓摇了摇头, 只觉心中莫名漫过些极沉重的寒意。
他又怎么可能真不明白, 一旦将这一环补全, 所有的谜团也就都可以迎刃而解——为什么忽然会出现如影随形的古怪杀机, 为什么外祖父不惜戴罪受罚也要将他逼出京城, 为什么父皇会忽然命二哥来江南将他接回去。所有的事情都在忽然间有了答案,可这个答案又实在太过荒谬,太过叫人难以置信。
春猎就要祭祖,祭祖就是验明正身血脉的时候,宫中的金风玉露又只够支撑到春猎——如果再不尽快将自己除掉的话,到最后那个莫名其妙就被推上皇位的, 很可能就是从一开始就什么都没做过的自己。
他自幼便被无形地排挤出了那个圈子,从没有任何一个人考虑过他之于皇位的可能性,甚至连他自己都只不过以为自己是一颗用来牵制二哥的棋子罢了。如今居然会有这样叫人匪夷所思的的结果,那些为了皇位已经抢红了眼的兄弟们,是绝不可能放任这种事发生的。
“三弟,不要任性。”
太子温声唤了一句,抬手握住了他的手臂,迫着他迎上了自己的目光:“皇族中已三代没有过玄武血脉复苏了,等到祭祖的时候你就会明白你身上血脉的意义——二哥知道你这些年都始终无心皇位,可你毕竟也是父皇和母后的儿子,不要忙着去逃避它……”
“一国之君讲究的是文韬武略,是治国安邦,不该因为一个虚无缥缈的血脉就去下由谁来继承那个皇位——这样实在太过儿戏了,万一遇上一个有着这所谓玄武血脉的昏君,难道也要叫他去做皇上来祸害百姓么?”
穆羡鱼的神色止不住地沉了下来,语气中也带了隐隐的凌厉微寒。太子却忽然住了话头,怔怔望了他半晌,才终于忍不住无奈失笑:“三弟——说真的,就算你只同父皇见过了几面,可你这个样子,真是像极了父皇……”
“二哥!”
穆羡鱼忍不住拂袖而起,抿紧了唇望着面前神色平静的兄长,胸口激烈地起伏了一阵,才终于再度哑声道:“你才是太子,是储君,我不知道这所谓血脉的说法有什么意义,可我今天将话撂在这里——我对这个皇位实在毫无兴趣。要么让我帮着你守住这个太子的位置,要么你自己去守,往后再也不用想着找得到我。你自己去选,我言尽于此,墨止,我们走。”
头一次见到小哥哥发这么大的脾气,墨止的脸色被吓得微微苍白,抿了唇回头望了望眼中一片无奈复杂的太子,终于还是小跑着跟上了穆羡鱼的步子,快步追出了屋门。
急怒之下出了门,绕过假山熟门熟路地进了书房,穆羡鱼才终于意识到小家伙口中的相似究竟到了什么地步——他在这里居然不曾感到过哪怕半点的陌生,按着习惯走了这一路,竟始终都走得顺畅至极,和自家几乎没觉出哪怕些微的不同来。若说相似到这个地步都只是巧合,他也只能认为是章家恰好捡到了穆王府动土时的图纸了。
缓步走到桌边正要坐下,望着脸色依然隐隐发白的小家伙,穆羡鱼的眼里便带了些无奈的笑意。平了平心绪拢住小家伙的肩,半蹲了身子柔声道:“墨止别怕,先生不是冲着你——”
他的话还未完,墨止却忽然张开手臂抱住了他,将头埋在他颈间小声道:“小哥哥,不要难过了……”
穆羡鱼的身子不由微颤,胸口原本未消的余怒瞬息间烟消云散,始终被尽力封存在心底的情绪终于丝丝缕缕地泄露了出来。他忽然觉得疲倦得厉害,身子止不住地晃了晃,本能地拄着地面稳住身形,却还是把小花妖给吓了一跳,慌忙扑上去扶住了他:“小哥哥!”
“不要紧的,我只是有些累了,想歇一会儿……”
穆羡鱼浅笑着摇了摇头,轻轻揉了揉小家伙的脑袋,借着他的搀扶撑起了身子,缓步走到了桌边坐下:“方才的情形太乱,有些重要的话我都没能来得及说……墨止,帮我给二哥带个话,就说我觉得章世荫这个人一定还有文章。我敢肯定自己完全不认识这个人,可我却一定见过他的那双眼睛。这个人的身份不弄清楚,我始终放不下心来。”
小花妖听话地点了点头,便从袖子里抽出了一方材质特意的白绢来,认认真真地平铺在了桌面上:“小哥哥直接在上面写就好了,我会有办法叫它自己跑到太子哥哥那里去的……”
穆羡鱼不由微挑了眉,本能地想象了一番大半夜一方白绢飘飘荡荡飞进屋里的情形,忍不住扶了额轻笑出声:“你还真是立志不吓死二哥不动摇——好,那就这么办。叫他不长脑子的瞎出主意,不吓他都是便宜他了。”
墨止茫然地眨了眨眼睛,显然还不曾反应过来究竟为什么又会吓到太子哥哥。可一见着小哥哥脸上终于重新又带了笑意,眼里便又亮起晶亮的光芒,用力地点了点头,抿着的唇也止不住微微挑起了个柔和的弧度。
穆羡鱼含笑将他揽进怀里,提笔蘸墨写下了几行字,又对着白绢沉吟了片刻,终于还是没有再多写什么,只是极轻地叹了一声,便将笔搁在了一旁。小花妖眨了眨眼睛,抬起手轻轻一挥,那白绢竟自己在半空中折成了个精致的纸鱼的形状,叫穆羡鱼不由略略讶然,揽着小家伙浅笑道:“居然这么快就已经学会了么?只怕过不了多久,先生会的东西就都叫你学完了……”
“等把先生会的都学完,我是不是就可以长大了?”
墨止仰了头轻声问了一句,眼里是一片紧张的期待。穆羡鱼不由浅笑,点了点他的眉心温声道:“等墨止长大了,又想做些什么?”
“想变得很厉害,然后把欺负小哥哥的人都打跑——然后还想和小哥哥一直在一起……”
小花妖小声应了一句,清秀的脸庞上就不由泛起了些血色,抿了唇低下头去,局促地揉着袖口轻声道:“要是,要是有办法的话,还想和小哥哥结种子,种出新的小白芷来——不过小哥哥好像没有花粉,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了……”
穆羡鱼被小家伙的雄心壮志震撼得一时说不出话,瞪大了双眼愕然半晌,终于不由哑然失笑,无奈地摇了摇头:“别的都好说,小哥哥可开不了花,要结种子怕是有些困难……要是结不出来种子,墨止打算怎么办?”
“结不出来就结不出来了,反正也不是我自己要结,是先生问我要的。”
墨止倒是半点儿都不纠结,极好说话地摇了摇头,扑进了小哥哥的怀里蹭了蹭:“原来在谷里的时候,先生说过我的天赋好,叫我将来结了种子一定要给他——大不了就截下来一小段根给先生也是一样的。只要能和小哥哥在一块儿,我连花都不想开,更不要说种子了……”
穆羡鱼忍不住轻笑出声,将小家伙往怀里揽了揽,耐心地拍抚着他的背,含笑缓声道:“墨止将来想不想回药谷去住?我听舅舅说起药谷,总觉得那里该是个很美的地方。舅舅也闻不得花香,既然有办法在那里住,我大抵也无不可——兴许回头我们四个还能做个邻居,帮你家先生照看照看里头的花草,也能逍逍遥遥地过上这一辈子……”
“我去哪里都好,只要小哥哥觉得高兴就好了。”
墨止轻声应了一句,撑直了身子认认真真地迎上了穆羡鱼的目光,半晌才抿了抿唇道:“但是小哥哥现在其实并不是这么想的——小哥哥去了药谷也不会开心。我能感觉得到,舅舅是真的将一切都放下了,他除了心竹前辈,其实没有什么不能放弃的。可小哥哥不一样,小哥哥还有一定要去做的事,不可能就这么放开手……”
没想到向来单纯好哄的小家伙居然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穆羡鱼不由微怔,半晌才轻笑着摇了摇头,一本正经地缓声道:“总会有这么一天的,不如先想一想,盘算盘算将来的事,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你说是不是?”
虽然这些日子里已然长进不少,墨止却还是本能地信任着小哥哥,闻言便也用力点了点头,兴致勃勃地板着手指盘算道:“那我们还要买一些好吃的带进去,还要多买几个盆——山里的生活很苦的,风吹日晒,有时候还会被雪埋上,我们得找些木头盖间房子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