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羡鱼原本打算的是借着打杂的由头混进高家, 想办法引起那几位主事者的注意力。却没能想到才进了家门不过半天,居然就已经先后见到了两个舅舅, 还被不由分说地拖着去见那位一路追杀自己的外祖父,一时只觉颇有些匪夷所思造化弄人。还来不及再做出什么反应, 就这样被一路拉到了家主的书房。
虽说混进镇国公府来是从被那一床攻城弩轰过之后就有了的念头, 但上来就要直接见这位老国公, 穆羡鱼却还是没有做好多少心理准备。和小家伙一起在书房等候着主人家出来,心中竟莫名生出了些微妙的不安, 深吸了口气平复下心绪,才无奈地轻笑着摇摇头道:“其实我原本是没打算——这么快就见到老国公的……”
“小哥哥不要担心, 我能感觉得到他们家所有人的力量都不强, 不会伤到小哥哥的。”
墨止微仰了头认真地应了一句, 又轻轻握了握小哥哥的手。穆羡鱼不由失笑, 将小家伙拢进了怀里, 摇了摇头轻叹道:“我倒是不怕他们会伤到我, 只是——”
他忽然截住了话头, 拉着小家伙起了身, 朝着书房的门口望了过去。高天赐已将门推开, 一位苍髯皓首的矍铄老者走了进来,目光向两人一扫,便转了身淡声道:“就是这两个人么?”
高天赐点了点头,反手将门合上,又上前补了一句:“父亲,他们是受那位前辈点化而来——”
“我不管他们是受谁点化来的, 既然已经进了高家,就要按着高家的规矩办事。”
镇国公打断了他的话,走到八仙桌旁坐下,抬了头望向两人,蹙了眉沉声道:“名字,来路,难道还要老夫一个个问么?”
或许是先前见到的高家人都莫名的好说话,穆羡鱼几乎已经忘了自己这位外祖父是个什么脾气。忽然被他这样质问了一句,才总算是确定了自己确实没来错地方,摇摇头轻笑一声,迎上他的目光不紧不慢道:“我们不过是升斗小民,没见过世面。您不问,我们又哪里敢说话呢?”
没料到他居然当真敢顶嘴,镇国公微挑了眉,眼中却并无多少怒意,反倒仿佛被挑起了些许兴致:“倒还不算是个孬种,胆子也确实不小——你们已经同高家签了卖身契,成了高家的奴仆,就不怕老夫一怒之下发落了你们么?”
“命可以不要,软却不能服。我们兄弟就是不愿受七杀门胁迫,才一路被追杀至京城。被当做下人呼来喝去倒也无妨,可如果要被当作犯人一样审,恕小民不能给老国公这个面子。”
穆羡鱼笑着摇了摇头,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镇国公挑了眉望着他,眼中忽然闪过几分讶异,若有所思地摇摇头轻笑一声:“你这幅欠揍的样子,倒是很像是老夫的一个熟人……只不过你长得倒是不像他。不然的话,老夫非要带你进——进他家去认认亲,看看你跟他有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
“老国公的熟人定然非富即贵,小民与舍弟生来本分,只怕高攀不起。”
听到他生硬地把“进宫”两个字给换了个说法,穆羡鱼又如何不知道他口中的那位熟人究竟是谁。奈何他自己都不知道他那位父皇平日里是个什么样子,心中不由暗道糟糕,正担忧着老国公会不会一时兴起真把他给带进宫里去跟自家亲爹认个亲,一旁的高天赐便忽然插话道:“就是问你们个名字跟来路,哪儿来的这么多话——有什么就好好说,非要逞这一份口舌之利干什么?”
穆羡鱼原本还当他是潜心修炼不知世事,如今见这位二舅居然也知道帮忙扮唱白脸解围,不由哑然轻笑。却也顺势便转开了话题,俯身拱手道:“是——在下墨行,这是舍弟墨止。我兄弟二人原本在涿州务农,被七杀门一路追杀逃到京城,想至高家寻个庇护,还望老国公收留。”
“七杀门不过是个小门派,倒是不足为惧——可高家却也不是冤大头。你们无缘无故便替高家招来了这样一份麻烦,又能替我们做些什么?”
方才被他顶了一通,镇国公的态度竟反倒好了些许,语气也略略放缓了些。还不待穆羡鱼开口,边上的墨止忽然认真道:“如果府上还有像九少爷的院子那种罩子,我们还可以帮忙打破的!”
高天赐的面色不由微变,眼中便带了些许尴尬,别过头无奈地轻咳了两声:“那是封印,每设一个都要花上大力气才行。你们打破了一个已经闯了大祸,哪里还能再弄来别的叫你们折腾?”
“你花了大力气设下的封印,被人家一不小心就给弄破了,还在这里有什么话说?”
镇国公没好气地瞪了一眼这个儿子,脸色便忽然沉了下来:“高家倾全族之力供你修炼,如今一把年纪了一事无成,居然被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半大孩子给压了过去,你觉得很威风么?”
“老国公倒也不必急着发火——以小民看来,问题怕也不全是出在二爷的身上。”
穆羡鱼在边上不嫌事大地看着热闹,瞅准了时机插了一句,见着两人的目光一起转了过来,才又浅笑着道:“我兄弟虽然世代务农,却也听那七杀门来的人说过什么木系、水系之类五行相生相克的道理。舍弟是土系,土克水,正好能打破那一层水系的封印。因而倒也未必就是舍弟的力量有多强,不过是碰了个巧罢了。”
听了他的话,高天赐的面色才终于好了些许。转向镇国公正要说话,却又被自家父亲的一个眼神给吓了回去,只能老老实实地低下头,不敢再擅自开口。
镇国公瞪了一眼这个不成器的儿子,才又转向了穆羡鱼和墨止,眼中便隐隐带了几分疑虑:“你们两个都是土系么?老夫还没见过几个土系的修士,传说土系现世则天下大乱,老夫乃是当朝镇国公,势必不可能对此视而不见……”
“舍弟是土系,我倒不是。”
穆羡鱼笑着摇了摇头,眼中却忽然闪过一丝利芒,意味深长地缓声道:“不过——天下大乱这种话,也不过是有心人说来骗人的罢了。老国公若是将它当真,难道不是有些太过儿戏了么?”
“这世上原本就有些事听着像是儿戏一般,你自然可以不去信它,却也不能当作它不存在。”
镇国公淡声回了一句,忽然若有所思地迎上他的目光,半晌才轻轻摇了摇头,极轻地叹了一声:“我其实很不愿意同你说话——你的眼睛会让我想起一个人……”
“老国公方才不是已经想起来过一次了么?”
穆羡鱼不由无奈失笑,垂了视线错开目光,无奈地摇了摇头道:“莫非在下当真与老国公的那位熟人这般相像,以至于老国公只要一见到小民,就忍不住会想起他来?”
“不是我刚才说的那个人,是另一个——罢了,此事不说也罢。”
镇国公摆了摆手,原本沉毅的面容竟仿佛瞬间浸润过些许柔软,却只是一闪即逝,摇了摇头起身道:“老夫不懂修炼之事,但依天赐所说,你们兄弟两个大概也确实有几分本领——若是愿意的话就留下罢,你们可还有什么条件没有?”
“无非就是躲躲追杀,顺道混口饭吃罢了,能蒙高家不弃收留已是幸事,又哪里还敢有什么条件呢?”
穆羡鱼也跟着起了身,含笑应了一句。镇国公仿佛对他知进退的表现还算满意,一言不发地点了点头,正要就此离开,外头却忽然传来家丁的禀报声:“老爷,九少爷不知跑到了哪里去,实在找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