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羡鱼忍不住轻笑出声, 无奈地摇了摇头,好声好气地劝着他起了身, 又放缓了语气耐心道:“方才确实是事急从权,我没想到那些人的反应这么快, 情形也混乱了些……金世叔若是一定要见怪的话, 就当是我被那攻城弩无缘无故地轰了一回, 所以借此事来故意为难世叔一次罢。如今你我扯平,就算是谁也不欠谁的了。”
“是你被攻城弩给轰了?”
金世鸿诧异地追问了一句, 忽然快步上前拉住了他,蹙紧了眉低声道:“那你大哥就是真想弄死你——你知不知道, 他不光安排了攻城弩, 还安排了虎豹骑一路追杀, 就是为了彻底要你的命。可没想到居然还是叫你给跑了, 还一路跑到了江南去, 他现在正以我为要挟, 逼着金家交人出来呢……”
“方才听到那管家喊树妖的时候, 我心里其实就已大致有数了。”
穆羡鱼点了点头, 若有所思地应了一声, 又沉吟了片刻才道:“金世叔,如今你我也算是落难之交,彼此间也已没必要再勾心斗角。我且问世叔一句——那扬州知府金世仁究竟是在替谁办事,是不是我大哥?”
金世鸿沉默半晌,终于还是重重叹了口气,点了点头道:“不错, 我那个不成器的弟弟确实是在替你那个大哥卖命,你大哥能找到我,也正是借由了这样的一条线。不光是我弟弟,那个刚被毕方给烧干净了的章家也跟你大哥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听说好像是他们家欠了你大哥母妃的一个人情,可我也不知道你大哥到底是谁生的——你知道吗?”
“我——”
穆羡鱼下意识应了一句,神色却不由微滞。张口结舌了半晌,却连自己眼中都不由带了些许匪夷所思,茫然地摇了摇头道:“我还真不知道……”
直到被金世鸿问出这一句话来,他才忽然察觉到了不对劲——不论因为什么,他居然连大皇子的母妃是谁都不知道,这件事本身便实在古怪得很。
按理来说,皇子都是该由母妃抚养的,可大哥比他大了整整十岁,他记事的时候大皇子便已经出宫开府,却也没机会再去研究这种无人提起的往事。他在众皇子中又始终是一个若即若离的外人身份,最多和二哥熟识些,剩下的便不过都只是点头之交,竟是直到今日才发觉自己居然连这种事都全然不清楚。
“要不是我确实听说过那位三皇子打小就被养在宫外,回了宫里也不受人待见,几乎就要当你是个冒充的假皇子了。”
金世鸿摇了摇头,望着他轻叹了一声:“你可也实在是太不往心里去了,就算是我们世家大族里面,像你这样被排挤的子弟也要消减了脑袋往主家里面挤,这些东西更是了如指掌张口就来。哪有像你这样什么都不关心,居然还一问三不知的?”
“你们争不赢,最多就是被排挤出主家,我们如果争不赢,就要掉脑袋了。”
穆羡鱼无奈失笑,才应了一句,却又自己先摇了头道:“我现在说这话却也没什么说服力,毕竟我不打算争,也有人追着赶着的想要我的脑袋——罢了,此事暂且不论,我大哥又是如何能调动得了虎豹骑的?”
“你还真是什么都不知道……”
金世鸿望了他半晌,才终于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重重叹了口气道:“当初高家和我们金家有所来往之事败露,皇上震怒之下便免除了高家的一部分职权,将虎豹骑中的侧军交给了大皇子来统领。你就算再不关心皇位,这些最基本的事情也总该有所了解罢?我这一个外人居然都比你懂得多,你难道不觉得脸红么?”
“倒也确实是有些脸红——不过这些主要还是得怪我二哥,是他不让我多插手这些事的。”
穆羡鱼轻咳了两声,便毫无心理负担地把锅甩在了自家二哥的身上,却又忍不住无奈失笑:“说实话,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还要烦恼这些事——我原本想的就是赶紧出宫开府,好躲开宫中那些烦心的事情,如果再躲不开,我就到江南去。总归我躲到了哪里能得个安生,我自己老老实实地过去就是了。谁知道我出宫倒是出来了,可自打出来这事就没少过,从那天高家用铜兽砸我开始,身边的事就一天比一天更乱……”
“有件事我可能还是得和你承认,那个铜兽是我砸的。”
迎上一旁的小家伙瞬间便凌厉起来的目光,金世鸿面上不由带了些尴尬,咳了一声低声道:“那间酒楼是高家的产业,但铜兽掉下来的事却是大皇子下的令。稍微知道点门道的都知道高家明里暗里地跟你过不去,所以大皇子也是打定了趁机搅混水的主意。无论高家怎么对你下手,他都要趁机插一脚,好把整件事做成仿佛是高家一时不慎下手狠了,真把你给不小心弄死了的假象……”
“原来你才是真正的坏人——早知道就不该救你!”
小花妖被气得不行,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抬手一握便在手中现出了一根藤条。金世鸿被吓得连连后退,又不迭摆手道:“不不——我充其量就是大皇子手中的一把刀罢了。有人拿了刀杀人,你不去怪那个杀人的人,难道还要转过来怪刀么?”
墨止不由微蹙了眉,认真地思索着他说的话,却只是片刻便反应了过来:“不对,刀是没有思想的,所以才不能去怪它——可你又不是没有脑子,怎么能和刀相提并论?你这样说不过是诡辩而已,我才不会上当!”
“你说得倒也有道理……”
金世鸿怔忡片刻,居然也轻轻点了点头,拍了拍脑袋无奈道:“而且我帮了他这么多,居然还是被他给骗到了牢里抓起来,也没能救出梓宁跟飞白,实在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这件事再怎么论也是我太蠢了。算是我欠了你们一个大人情,你们可以任意指使我做三件事,只要不是叫我回扬州去,做什么我都答应。至于你们有什么想要知道的,也可以问我,总归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也就是了。”
“我倒的确有一件事,始终都想不通。”
穆羡鱼点了点头,顺势沉吟着缓声道:“高家一直在排挤我,其用意我差不多是知道了的,可大哥究竟为什么会忽然针对我?是因为他知道了我的血脉,还是因为其他的什么缘故?”
“倒也没别的什么缘故了,应该就是知道了你的身份——这也是瞒不住的。等春猎之前你们林氏宗族祭祖的时候,你就要以玄武后人的身份拜祭两家先祖,所以宫中的不少职司也都早就开始准备,你的身份除了你自己还被蒙在鼓里,大概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差不多知道了。大皇子也是那时候忽然找到了我,要我替他想办法除掉你,再嫁祸给高家,一旦高家倒了,就还能再连带着栽下去一个太子……”
“照这么说,那个掺了夹竹桃干花的茶饼也是他的主意了。”
穆羡鱼听得暗自心惊,沉吟着缓缓点了点头,顿了片刻才又道:“你在京中的消息比我灵通,除了我大哥之外,六弟有没有什么异样的举动?”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只清楚你大哥跟高家这两条线,六皇子还没有出宫开府,我又进不去皇宫里头,谁知道他有没有在里面折腾什么别的手段呢。”